第二章:血契与烽燧

巨大的疑团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然而,袖中那半张密信的边缘,再次传来清晰的触感。灵武……腊月……崔乾佑……时间!最要命的是时间!

他猛地吸了一口地道里腐朽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和惊疑,目光如刀锋般重新聚焦在阿芜脸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路呢?怎么走?”

阿芜眼中翻腾的恨意似乎因为他的直接而稍稍收敛,但那深潭般的冰冷依旧。她扯了扯撕裂的衣襟,勉强遮住那骇人的刺青,动作带着一种麻木的漠然。

“跟着光,”她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再看裴旻,托着那枚散发青白冷光的石头,转身便朝着地道深处走去。她的身影很快被前方浓稠的黑暗吞没,只剩下那一点幽幽的光晕,在狭窄、潮湿、布满未知的通道中摇曳,如同引魂的磷火。

裴旻没有丝毫犹豫,反手将匕首插回腰后,迈步紧追那点摇摇欲坠的冷光。脚步声在封闭的地道里回荡,沉闷而压抑。地道并非直行,而是不断向下倾斜,曲折蜿蜒。空气越来越污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息。脚下的路也变得湿滑,有时是松软的泥土,有时是硌脚的碎石,有时甚至能踩到滑腻腻、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阿芜的脚步极快,对路径异常熟悉,在岔路口没有丝毫停顿。冷光石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几步的范围,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蛰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裴旻紧紧跟随,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湿漉漉的石壁,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响动——滴水声?碎石滚落声?或是……其他潜伏者的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地底失去了意义。就在裴旻感觉胸口被污浊的空气压迫得有些发闷时,前方带路的阿芜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

裴旻的心猛地一提,瞬间止步,右手再次闪电般按在了腰后的匕首柄上!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然而,阿芜并未回头,也未做出任何警示的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托着冷光石,侧耳倾听着前方的黑暗。青白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的侧脸,神情专注而冰冷。

地道到了此处,似乎变得更加宽阔了一些。前方不再是单一的通道,隐约可见几条岔路汇入此处,形成一个不大的地下空间。脚下的地面不再是泥土碎石,而是某种更加坚硬、冰冷的东西,像是……石板?空气中也多了一股更明显的、类似铁锈和腐朽油脂混合的气味。

阿芜沉默地听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对裴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小心地蹲下身,将手中的冷光石放在脚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让光芒不至于太显眼。随即,她像一只灵巧的猫,无声无息地向前方那片更浓的黑暗潜行了几步,伏低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石壁。

裴旻立刻会意,也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另一侧的石壁阴影里,身体紧贴粗糙冰冷的石面,目光锐利如鹰,刺向阿芜所观察的方向。

声音,从前方岔路的黑暗深处传来。

起初很模糊,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但随着他们屏息凝神,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是说话声!一种粗粝、急促、带着浓重异域腔调的语言!不是汉语,也不是裴旻熟悉的契丹语或奚语。那语调短促有力,充满了焦躁和一种难以压抑的……贪婪!

“……长生天在上!该死的风雪!该死的唐狗!该死的燕贼!这鬼地方,金子没见到,命都要冻掉了!”一个粗嘎的声音用那异域语言抱怨着,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甲片轻微的碰撞声。

“闭嘴,巴图尔!”另一个更沉稳、但也同样充满戾气的声音响起,“抱怨能让你的皮囊暖和起来,还是能让那些守烽燧的燕狗眼睛瞎掉?大萨满的指引不会错!‘金狼埋骨,地火涌泉’,就在这片烽燧地下!找到那个泉眼,就能找到通往……那里的路!”

“可这鬼地方除了石头就是冻土!哪有什么泉眼?”第三个声音加入,带着年轻人的急躁,“头儿,我们是不是被那老家伙骗了?他只想让我们来这鬼地方送死,好独占……”

“住口!”那被称为“头儿”的沉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敢亵渎大萨满,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秃鹫!仔细找!这地方不对!感觉……太‘空’了!下面一定有东西!”

脚步声变得更加杂乱,似乎有好几个人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走动、敲打石壁。金属刮擦岩石的声音、靴子踢踹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在地道里形成一种令人烦躁不安的回响。

裴旻的心沉了下去。胡商?不!听这甲胄碰撞声,看这寻找密道、谈论“金狼埋骨”的架势,这分明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心怀叵测的胡人!是吐蕃的探子?还是回纥的密使?抑或是其他觊觎长安乱局的西域势力?他们口中的“大萨满”、“金狼埋骨”……指向的是什么?他们要找的泉眼……难道就是阿芜这条密道的出口所在?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阿芜。青白冷光下,她的侧脸依旧冰冷如霜,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机!显然,这些胡人,挡了他们的路!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火把燃烧时油脂噼啪作响的声音!橘红色的光芒开始从前方那条岔路的转角处渗透过来,在湿冷的石壁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巨大黑影!

“这里!头儿!这块石板声音不对!”一个兴奋的胡语喊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