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封 霞光里的慢半拍

亲爱的波妞:

展信时,我正趴在露台的藤椅上数晚霞。

第三十七片云刚被染成熔金,就想起你上周拽着我往山顶跑时,鞋跟卡进石缝里的狼狈。

那会儿你蹲下来帮我拔鞋,指尖蹭过脚踝的温度,比此刻漫过膝盖的晚风,还暖三分。

说起来,我们约好去看海上日出的那个凌晨,我大概是把这辈子的赖床都用尽了。

闹钟在床头柜上滚了三圈,我把自己裹成春卷似的,只露一双眼睛瞪着天花板。

窗帘缝漏进来的微光,像谁在墨色里撒了一把碎银,你推门进来时,影子在墙上晃成一棵歪脖子树。

“小懒虫,再不起床,赶不上第一缕光啦。”

你声音里裹着笑,却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掀我被子,反而蹲在床边,戳了戳我露在外面的脚趾头:

“听见海浪声没?它们都在等你呢。”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哼唧:

“海浪等得久,才显得我金贵。”

其实,是宿醉后的头疼还没散。

前一晚你带回来的青梅酒太烈,我抢着喝了半瓶,此刻太阳穴还在跳踢踏舞。

你大概是听出我声音里的蔫,忽然没了动静。

等我迷迷糊糊掀开点眼皮,正看见你蹲在窗边捯饬相机。

镜头盖没拧开,你对着玻璃上的水汽瞎拍,嘴里还念念有词:

“朝霞要是知道女主角没来,会不会哭鼻子?”

我噗嗤笑出声,你立刻回头,眼里的狡黠像偷喝了月光的狐狸:

“醒了?那正好,我刚查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日落有火烧云,比日出排场大。”

“可是……”我还想辩解点什么,你已经把羽绒服抛过来,拉链头砸在我脸上,软乎乎的。

“没什么可是,”你弯腰替我把袜子套在脚上,指尖擦过脚背时顿了顿,“日出是给早起的人看的,日落是给想陪你慢慢等的人看的。再说了,苏轼不早就说过‘月有阴晴圆缺’,咱这叫‘东边不亮西边亮’,符合古典美学。”

结果那天下午,我们没奔着海去,反倒把脚步拐进了老城区的褶皱里。

你说,“日落这东西,得找个有烟火气的地方才肯露真容”,拽着我穿过爬满炮仗花的拱门时,发梢扫过我鼻尖,带着一点晨露晒过的青草香。

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像一块被岁月磨旧的墨玉。穿蓝布衫的阿婆蹲在门边择菜,竹篮里的豌豆荚滚出来。

你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豆荚,阿婆已经塞过来一把:

“刚摘的,甜着呢。”

你把豌豆荚塞我手里,自己掏出相机对着墙根的青苔拍:

“你看这绿,比画展里的颜料鲜活多了,是吸饱了日子的劲儿。”

转进卖竹器的铺子时,老板正劈着篾条,竹丝簌簌落下来像一场碎雨。

你盯着挂在梁上的竹蜻蜓看,老板笑着扬手扔过来一个:

“尝尝?小时候常玩的。”

你举着竹蜻蜓在我眼前转,光影在脸上跳着碎步:

“你说古人多聪明,不用电池,就能把风留住。”

路过修表铺时,老掌柜的放大镜卡在镜片上,黄铜座钟的滴答声漫出来,和巷口卖豆腐脑的吆喝撞在一块儿。

你突然停住脚:

“这儿的时间走得慢,像被糖水泡过似的。”

我含着刚买的芝麻糊笑:

“是你走得慢,想把每条巷子都装进相机里。”

你举着相机对准我,快门声和座钟的滴答重合:

“是想把你和巷子,都变成以后能翻着看的日子。”

其实我知道,你早查好了海边日落的最佳观赏点,却故意跟着我被风吹动的脚步转弯。

就像此刻,你蹲在捏面人的摊子前,学着师傅捏个歪脑袋的小兔子,面粉沾在鼻尖上也不在意——

原来所谓迁就,从不是委屈自己的方向,而是愿意把“计划”折成纸船,跟着对方的水流慢慢漂。

你说要给日落“踩点”,拉着我钻进爬满三角梅的骑楼。

卖糖画的老爷子认出你,往你手里塞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