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炕头上的书信

他的信,是赵庆兰了解那个神秘“金湾”的唯一窗口,虽然这窗口被保密条例严格地限制着。他从不提及具体的地名、单位名称、工作内容。他的描述充满了代号和隐语。

他会写:“最近我们在攻克‘一号山头’,徐工带着我们没日没夜地演算,草稿纸堆了半人高……”;会写:“‘土专家’石师傅走了,大家心里都很难过,但他留下的工具箱,我们都当宝贝……”;会写:“这里春天风沙很大,比北大荒的雪片子还磨人,出去一趟,回来耳朵里、脖领子里全是沙子……”;也会写:“食堂的李大姐想办法搞来了一点豆腐,简直比肉还香……”

透过这些谨慎而克制的文字,赵庆兰能清晰地想象出他那边的环境:同样艰苦,甚至可能更加荒凉;同样有一群人在默默奉献;他们的工作充满挑战,需要极高的智慧和毅力。她能感受到他那边的集体氛围,感受到他们对事业的投入,也能感受到他对家乡、对亲人、对她那深沉的思念。

“庆兰,昨夜又梦到江城了,梦到和你一起在江边散步。醒来时,窗外只有风声和狼嚎(也许是狗吠?)。但想到你也在远方努力着,便觉得我们虽隔万里,却仍在并肩前行。保重身体,勿念。”

这样的字句,总能让她鼻子发酸,却又充满了力量。他们像两颗被时代洪流抛向不同方向的种子,却在各自的土壤里努力扎根、生长,并通过这小小的信笺,感知着对方的存在,汲取着前行的勇气。

夜晚,宿舍里安静下来。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姐妹们有的已经酣睡,发出疲惫的鼾声;有的还在就着灯光看书学习;有的则在偷偷写着家书。

赵庆兰会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林卫东的来信,就着那一点如豆的光芒,反复地、逐字逐句地阅读。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他伏案书写时的温度,能感受到他落笔时的心境。每一封信,她都要读上好多遍,直到几乎能背下来。

然后,她会摊开自己准备好的信纸——那是她省下津贴买的最好的信纸——趴在冰冷的炕桌上,开始写回信。

写信是一个神圣的过程。她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感受,浓缩在这有限的纸张上。

她写黑土地的辽阔无垠,写春天播种时一望无际的黑色波浪,写秋天麦熟时那金色的、令人心醉的海洋。她写她第一次独立赶着马车往场院送粮时的紧张与自豪(“老炮手连长都夸我赶得稳!”);写她跟着“大榔头”班长学会的农活技巧;写暴风雪后母马和小马驹都安然无恙的欣慰(她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前几天下了场大雪,我们去帮了帮忙”,绝口不提其中的危险和艰辛);写连里春节包饺子时热闹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