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离家的“叛逃”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第四个春天,气息似乎与往年格外不同。江城街头,虽然依旧是灰蓝制服的主流色彩,但偶尔掠过的一抹鲜亮衣裙,商店橱窗里开始出现的略显花哨的进口商品,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的、被称为“靡靡之音”的港台歌曲旋律,都像悄然渗出的水滴,预示着某种坚冰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融化。

然而,在林瀚章和周文瑾位于厂区家属院那套略显陈旧却整洁温馨的房子里,时间的流速却仿佛慢了好几拍。客厅墙上依旧挂着毛主席像和先进生产者的奖状,家具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式,收音机里播放的也多是新闻和革命歌曲。这里的气息,与林卫东所在的“金湾”基地有种奇妙的相似——一种属于过去的、严谨、奉献、略带滞重感的氛围。

这种氛围,对于刚刚高中毕业、年满十九岁的林家小儿子林向洋来说,却像一件越来越紧的箍身衣,让他喘不过气。

晚饭的餐桌,再次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工作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林瀚章放下筷子,目光沉静地看向小儿子。几年过去,他退休在家,头发已近乎全白,但腰板依旧挺直,眼神依旧锐利,只是多了些岁月沉淀下的疲惫。大儿子林卫东在山沟里为国奉献,是他的骄傲;小儿子林向洋的出路,则成了他晚年最大的心事。

林向洋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头也不抬,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林瀚章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惯常的威严,“街道办李主任上次来说的那个厂办技校的名额,多好的机会!学门技术,出来就是正经工人,铁饭碗!你哥当年想读还没赶上呢!”

“又是铁饭碗……”林向洋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屑,“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铁饭碗?一个月几十块钱死工资,熬到头发白,有意思吗?”

“你说什么?”林瀚章的声音陡然提高,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几十块钱死工资?没有这几十块钱死工资,国家怎么建设?我们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哥在那边又是为了什么?没有我们这些人的‘死工资’,哪有今天的安定?!”

周文瑾赶紧打圆场,给丈夫夹了一筷子菜,又温柔地对小儿子说:“向洋,你爸也是为你好。要不……妈觉得你还是复读一年试试?你脑子不笨,再用功点,考个大学,将来像你哥那样……”

“像我哥那样?”林向洋猛地抬起头,打断母亲的话,脸上交织着激动和不耐烦,“妈!我哥那样有什么好?一辈子待在那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山沟里,干什么都不能说,过年都回不了家!是,光荣,伟大!可那日子是人过的吗?清汤寡水,除了保密条例就是政治学习!我才不要过那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