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和月娥立刻再次一左一右架住我。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更快、更急,每一步都踏在回廊木质地板发出的吱嘎呻吟之上,回响在寂静得有些诡谲的驿站院落里。幽深的回廊被每隔一段就挂在墙上的劣质油灯点着,投射出三人被拉长、摇晃不定、扭曲如鬼魅般的影子,攀附在粗糙的土墙和斑驳的门廊立柱上。每一束跳动的灯苗,每一片摇曳的阴影,都仿佛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窥视,每一次转角,都像是走向另一个陷阱。
阿东的脚步节奏在这时被赋予了意义。他像一头护崽的母兽,有意识地调整着步伐和身体角度,总是恰当地让自己宽阔的肩背挡住回廊尽头可能存在的视线死角,或是将阴影中某个可疑的角落隔绝在我和月娥的侧后方。他的视线锐利得如同手术刀,每一次扫过暗处,都带着剖析的力道。
月娥的呼吸在我身侧调整得极其轻缓绵长,几乎微不可闻,却始终保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的耳朵微微转动着,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夜风掠过驿站老旧瓦顶的呜咽声、远处值夜驿卒因寒冷跺脚的轻微顿地声、马厩里牲畜因来人而发出的短暂不安嘶鸣……所有的一切声音都在她脑海中高速筛选、过滤、定位。她的眼神会偶尔飘向回廊木质天花板那些被虫蛀出的细小孔洞,或是某扇紧闭客房门的缝隙——任何可能构成潜听孔的地方。
这段在清醒时只需片刻就能走过的回廊,此刻如同没有尽头的黄泉路。当那扇熟悉的、油漆斑驳、甚至露着木纹原色的简陋客房门板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我几乎要虚脱地瘫下去。
阿东的动作快得像鬼魅。他并未立刻推门,而是在距离门板几步之外猛地停住,右手看似随意地向侧后一探,已闪电般扣住我左臂肘关节内侧的一个筋脉节点。一股微带酸麻的力道传来,强行稳住了我即将软倒的身体。
同时,他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扫描仪,沿着门板与地板的微小缝隙、门轴转动的卡槽、甚至门扉上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痕飞快掠过。确认没有肉眼可见的异常后,他才伸脚轻轻向前一点——吱呀——客房门发出一声轻微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垂死老人的叹息,被推开一条仅供一人的缝隙。
阿东并未立刻进入。他身体微侧,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狭小客房内部——粗笨的榆木方桌上油灯昏暗跳动的光晕,桌边一张破旧瘸腿的矮凳,靠墙那张铺着发灰草席的木床轮廓,地上几块松动的地砖……每一处都清晰地映入他快速转动的瞳孔深处。
没有埋伏,没有肉眼可见的陷阱。
“月娥,扶老爷进来。” 阿东的指令简洁明确,侧身让开通道。他自己则迅速占据了门口外最佳的警戒位置,身体一半隐在门板的阴影里,一半暴露在回廊幽暗的灯光下,姿态放松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既能清晰观察门内状况,又能瞬间切断或防御回廊方向的来敌。他的目光冷静地切割着走廊两侧的黑暗,如同两柄淬火的短刀悬在阴影之上。
月娥几乎是挟持着脚步虚浮、意识昏沉的我钻进了房门。她那柔弱臂膀上传来的力道在此刻异常可靠。
“老爷当心!抬脚!门槛!” 她急促低声提醒,身体灵巧地一引一带,动作流畅地将重心不稳的我连拖带拉地送进了门内。
一股浓重的陈腐气息、劣质灯油燃烧的油腻烟味、还有淡淡的木头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扑面而来,直冲鼻腔。胃里那点残余的翻搅又是一阵涌动。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沉重的疲惫感如同铅块,瞬间压垮了所有支撑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