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鬼藤缠绕.恐惧之噬(上)

雨水敲打着车窗,沉闷而单调,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在反复叩击。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在挡风玻璃上划开两道短暂的透明弧线,随即又被密集的雨帘模糊。车灯劈开前方湿漉漉的黑暗,勉强照亮了盘旋而上的狭窄山路,两旁黝黑的林木枝桠如同扭曲的鬼爪,在风雨中狂舞。

“这鬼地方导航早罢工了,”马克咕哝着,手指烦躁地划过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了他年轻却紧锁的眉头,“信号格?哈,彻底是个叉。艾米丽那直播点,到底还有多远?”

我,莉娜,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冰冷的湿气仿佛能穿透铁皮和衣物,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目光死死锁在车前灯勉强照亮的那一小片泥泞路面,轮胎碾过坑洼时溅起的浑浊泥水,噼啪作响地打在车底。副驾上的罗伊,那个我们在山脚小镇临时搭上的向导,裹在一件磨损严重的防水外套里,大半张脸都缩在竖起的衣领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即使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异常锐利,像黑夜中窥伺的兽瞳,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被浓密雨雾和扭曲林木吞噬的道路尽头。

“不远了,”罗伊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山民特有的、被烟熏火燎过的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声和引擎的轰鸣,“看见前面那片特别密的林子没?穿过去就是。黑鸦林,老辈子都这么叫。”

“黑鸦林?”马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刻意为之的戏谑,“喂喂,罗伊,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啊!该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他试图用肩膀撞了撞罗伊,动作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莽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罗伊的身体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气音,像是一块石头丢进了深井。“信则有,不信则无。”他慢吞吞地说,目光依旧黏在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上,“不过…那宅子,邪性。这些年,进去还能囫囵个儿出来的人,不多。”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艾米丽那张充满活力、总是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随即又被一种冰冷的恐惧感覆盖。两天前,她那条充满兴奋的语音信息仿佛还在耳边炸响:“宝子们!发现个超刺激的探险点!百年废弃古宅!纯纯的‘凶宅’范儿!直播走起!等我炸裂更新!” 然后,就是彻底的沉寂。电话不通,信息不回,连她那个永远热闹非凡的社交账号,也诡异地停止了更新。最后一条动态,定格在一张照片上——一片模糊不清、在风雨中飘摇的巨大黑影,以及几行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斑驳剥落的石墙。配文只有两个字:“到了。”

“姐,”马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断了我的思绪,“艾米丽…她不会真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车厢里。艾米丽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更是马克青春期懵懂情愫的寄托对象。

“闭嘴!”我厉声打断他,声音比预想的更尖锐,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方向盘在我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她肯定没事!可能是手机没电,或者信号太差…” 这些话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罗伊,停车吧,车开不进去了。”

罗伊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瞬间倒灌进来,带着泥土腐烂和植物汁液被雨水浸泡后散发的、一种奇异的甜腥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雨点立刻凶狠地砸在他的旧外套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率先跳下车,泥水瞬间淹没了他的鞋帮。

我和马克紧随其后,一下车,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脖子灌进衣领,激得我们同时打了个寒颤。马克手忙脚乱地撑开一把折叠伞,伞骨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缩着脖子,试图把自己藏在那点可怜的保护之下,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黢黢的树林。

罗伊从他那鼓鼓囊囊的破旧背包里掏出两盏沉甸甸的老式矿灯,熟练地扭亮开关。两道昏黄的光柱刺破雨幕,光线在浓密交织的枝叶和瓢泼大雨中艰难地穿行,只照亮前方几米湿漉漉、布满腐烂落叶的地面。他递给我们一人一盏,自己则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更小的、用厚厚油布包裹着的手电筒。

“跟紧,”他简短地命令道,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模糊,“林子密,容易迷路。” 他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片被当地人称为“黑鸦林”的密林走去。他的步伐很稳,踩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却像生了根的老树。

我咬紧牙关,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矿灯的光圈在脚下晃动,照亮了盘根错节的树根、深陷的泥坑,还有那些在光线边缘一闪而过的、不知名的小动物仓皇逃窜的影子。马克紧紧贴在我身侧,我能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滚雷在头顶厚厚的云层中炸开,他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缩。

小主,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腐烂的落叶层厚得能陷到脚踝,散发出强烈的腐败气息。周围的树木变得异常高大粗壮,虬结的枝桠在头顶疯狂地交织、扭曲,几乎完全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空,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穹顶。只有我们手中矿灯发出的微弱光晕,在浓密的雨帘和枝桠的缝隙间顽强地切割出三个小小的、不断摇晃的光圈,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只有痛苦的十几分钟。前方的罗伊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像一尊骤然凝固的雕像。

“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也被这林间的湿冷浸透了,带着一种奇异的凝滞感。

我和马克同时抬头,顺着罗伊手中那束昏黄手电光的方向望去。

光线艰难地刺破雨幕,最终无力地投射在一堵巨大的、沉默的阴影之上。

是墙。

一道由巨大、粗糙的灰黑色石块垒砌而成的高墙,在矿灯昏黄的光晕边缘骤然拔地而起,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陡然显露的脊背。雨水顺着石壁上深深浅浅的沟壑蜿蜒流淌,在凹凸不平的表面冲刷出无数道湿漉漉、黑黢黢的痕迹,如同凝固的、墨色的泪痕。墙体的高度在雨幕和光线的扭曲下难以估量,只觉得它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向上延伸,强硬地刺入上方那片被浓密树冠遮蔽、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然而,真正攫住我们全部心神的,并非这堵沉默而压抑的石墙本身。

是那些覆盖在墙上的东西。

无数深褐近黑的藤蔓,粗如儿臂,细若毒蛇,它们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姿态,密密麻麻地缠绕、攀爬、覆盖着整堵高墙,以及高墙之后隐约可见的、同样被它们死死包裹着的建筑轮廓。这些藤蔓的表皮湿滑黏腻,在矿灯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不祥的、油腻腻的暗光,仿佛覆盖着一层不断分泌的冰冷黏液。它们虬结盘绕,相互绞杀、纠缠,形成一张巨大无比、层层叠叠的活体罗网,将整座古宅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内,只留下一些深邃、扭曲、如同伤口般的缝隙。藤蔓上布满了细密尖锐的倒刺,像无数微缩的獠牙,在昏暗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芒。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这张庞大而诡异的“活体壁毯”,却无法洗去它散发出的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甜腻腐烂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腥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衰败本身的酸败感,沉甸甸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臭的淤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光线偶尔扫过的瞬间,那些深褐色的藤蔓表皮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脉络在极其缓慢地搏动、流淌,如同沉睡巨兽血管中冰冷黏稠的血液。它们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在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缓慢的幅度缓缓蠕动、收缩,如同无数巨大的、正在消化猎物的蟒蛇肠道。

“老天…” 马克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他手中的矿灯光束剧烈地晃动起来,光圈在那些湿滑蠕动的藤蔓表面疯狂跳跃,“这…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靴子踩在湿滑的腐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就在他后退的刹那,就在他声音里那无法掩饰的恐惧炸开的瞬间——

离我们最近的一段、缠绕在一根突出石柱上的粗壮藤蔓,毫无预兆地、极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那绝不是风吹雨打能造成的自然晃动!它像一个沉睡的怪物被突然惊醒,猛地绷紧、收缩!藤蔓表皮上那些细密的倒刺瞬间根根竖立,如同炸毛的毒蛇!

“小心!”罗伊的爆喝像炸雷般响起,同时猛地伸手,一把将几乎吓傻的马克狠狠拽离原地!

嗤啦——!

几乎就在罗伊拽开马克的同时,一道黑影撕裂雨幕,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抽打在马克刚才站立的位置!那是另一根从侧面墙壁缝隙中闪电般射出的藤蔓,末端尖锐如矛!泥水混合着腐叶被巨大的力量炸得四散飞溅!

矿灯的光束疯狂晃动、交错,混乱的光影中,我看到马克刚才所站的地方,泥地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令人触目惊心的鞭痕!雨水正迅速灌入那道新鲜的伤痕。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下一秒,死寂被彻底打破。

整面覆盖着藤蔓的高墙,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骤然“活”了过来!成千上万根深褐色的藤蔓开始剧烈地蠕动、扭曲、伸展!它们不再是沉默的植物,而是变成了无数饥渴的、感知到猎物气息的活物!整堵墙都在“沸腾”!无数藤蔓如同被激怒的蛇群,从那些虬结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探出、延伸,带着湿滑黏腻的躯体和尖锐的倒刺,朝着我们三人所在的方位,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疯狂地漫卷而来!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藤蔓高速摩擦石壁和彼此挤压的沙沙声、嗤嗤声,如同亿万条毒蛇在同时吐信!

小主,

“退!快退!” 罗伊的嘶吼几乎变了形,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豹子,猛地转身,手中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劈开混乱的雨幕,照亮了来时的方向。他不再顾忌泥泞,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相对稀疏的林木方向扑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四肢的僵硬和大脑的空白。我一把抓住还在原地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的马克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前狠狠一推:“跑!跟着罗伊!别回头!”

马克被我推得一个趔趄,矿灯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泥水里,光线瞬间熄灭。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但求生的欲望终于压倒了恐惧,他连滚爬爬地朝着罗伊手电光的方向亡命狂奔。

我紧随其后,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湿滑的腐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如同无数恶意的绊索。身后,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声、嗤嗤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无数藤蔓抽打空气的破空声就在脑后响起,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烂气息!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粘液的“气流”擦着我的后颈掠过!尖锐的倒刺刮破了冲锋衣的布料,留下一道冰冷的湿痕!

“这边!” 罗伊的手电光在前方一片相对开阔、林木稍显稀疏的坡地上稳定下来,他像一块礁石般矗立在光晕中心,对着我们大吼。

我和马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几乎是扑进了那片光晕笼罩的坡地。一冲进去,两人都像被抽掉了骨头,直接瘫软在湿漉漉、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张大嘴巴贪婪地吸入冰冷的空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混杂着无法抑制的干呕。

我挣扎着回头望去。

只见那片如同黑色活物般涌动沸腾的藤蔓之墙,在距离我们藏身的坡地边缘大约十几米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壁垒,骤然停止了疯狂的蔓延。无数探出的藤蔓尖端,如同嗅探的毒蛇之吻,在空气中焦躁地伸缩、扭动,发出不甘的嘶嘶声。它们距离我们如此之近,近到我能看清那些倒刺上残留的、不知是什么生物的暗红色碎屑,近到那股浓烈的甜腥腐烂味依旧顽固地钻入鼻腔。

但它们终究停了下来,只是在不甘地舞动、伸缩,像被激怒却又被束缚的野兽,再无法越雷池一步。

“呼…呼…”马克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它们…它们停了?为什么?”

罗伊关闭了手电,矿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死死盯着远处那些焦躁扭动的藤蔓。“它们…只在那宅子的‘地盘’上撒野,”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凝重,“离墙够远,不靠近,暂时…安全。”

“暂时?”我喘息着,艰难地撑起身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目光死死盯住那堵在黑暗中无声沸腾的藤蔓之墙,“艾米丽…她就在那里面?”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罗伊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同样沉重地投向那座被无数活藤缠绕、如同巨大黑色心脏般在雨夜中搏动的古宅。

“我们得进去。”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马克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罗伊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矿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孔更显冷硬。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我。

“进去?”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得像块磨砂石,“莉娜小姐,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不是普通的藤蔓。它们…闻得到味儿。”

“什么味儿?”马克的声音带着哭腔,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

“怕。”罗伊吐出一个字,冰冷干脆,“你越怕,它们越凶,越缠得紧,吸得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像艾米丽那样冒冒失失闯进去的,骨头渣子都未必能剩下。”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艾米丽最后的直播画面,她兴奋又带着一丝紧张的脸庞,再次闪过脑海。她一定也很害怕…那后果…

“那怎么办?!”马克几乎要崩溃了,“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艾米丽她…”

“有办法。”罗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他解开他那鼓鼓囊囊的破旧背包,在里面摸索着。矿灯的光线下,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终于,他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陈旧的皮面笔记本。深棕色的皮革封面已经磨损得厉害,边角翻卷,颜色深浅不一,布满了各种可疑的污渍和水渍干涸后的痕迹。它看起来饱经沧桑,仿佛曾在泥水里浸泡过,又在某个阴暗角落被遗忘多年。罗伊粗糙的手指拂过封面,带起一层细小的灰尘颗粒,在光线下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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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屏住呼吸。

罗伊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内页的纸张泛着陈旧的黄色,边缘卷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带着华丽花体的墨水笔迹,但大部分已经晕染模糊,难以辨认。笔记本中间,夹着几张明显是后来被塞进去的、相对较新的纸页。罗伊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张。

那是一张质地粗糙的手工纸,上面用炭笔潦草地画着一些东西。最显眼的,是一个形状奇特的玻璃瓶,瓶颈细长弯曲,瓶身膨大,像某种化学实验用的容器。旁边,用同样潦草的字迹标注着几行字:

“*藤之血*:取自活藤核心汁液,必于其躁动时取之。

*心之引*:宿主(受困者)鲜血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