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噬魂谷.绿色低语(中)

银光爆发的瞬间,仿佛在污浊的泥潭中投入了一颗燃烧的星辰。

那浩然、凛冽的光芒不仅重创了怨念漩涡和占据林晨躯壳的邪灵,更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短暂地撬开了施加在我意识上的沉重枷锁。那些疯狂涌入脑海的、属于百年前被献祭者的痛苦碎片,如同退潮般暂时隐去,留下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清明。

“跑!”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幸存的脑细胞中。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那邪灵遭受重创后扭曲的面孔,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着我,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记忆中洞口的方向——那片在剧烈震荡中不断落下碎石、火光摇曳、通往外界黑暗的通道——亡命狂奔!

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如同巨兽在翻身。岩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大的石块簌簌砸落,砸在那些仍在疯狂自残或互斗的镇民身上,溅起血花和骨裂的闷响,却无法打断他们被怨念支配的癫狂。萨满瘫软在祭坛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爆裂的活人柱,信仰彻底崩塌的绝望凝固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呃啊——!”身后,那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滔天怒火的嘶吼再次响起,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洞顶落下更多尘土。是它!那个占据林晨躯壳的东西!它没有倒下!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贴上我的脊背!那是被锁定的感觉!比祭坛漩涡的吸力更直接、更充满赤裸裸毁灭意志的杀机!

我不敢回头!不能回头!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之上,在湿滑、布满碎石和人体残骸的地面上跌跌撞撞地冲刺!额角的伤口血流不止,糊住了右眼,只能用左眼勉强分辨前方的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烟尘,灼烧着肺部。

近了!洞口就在前方!那外面是浓重的、未知的黑暗,但此刻,那黑暗却代表着生的可能!

就在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洞外涌进来的、带着草木腐败气息的冰冷空气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并非来自身后,而是来自洞穴深处!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彻底崩塌了!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怨恨、解脱与毁灭的庞大精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那根活人柱的方向爆发出来,瞬间扫过整个洞穴!这一次,没有特定的目标,而是无差别的、毁灭性的精神风暴!

“噗!”我如遭重击,眼前猛地一黑,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向前飞扑出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似乎听到了无数灵魂解脱般的叹息,又像是毁灭来临前的最终哀鸣。同时,一个冰冷、扭曲、充满刻骨怨毒的声音,如同烙印般直接刻进了我的灵魂深处,那声音……依稀带着一丝林晨的语调,却已彻底扭曲:

“你……逃不掉……山谷……会找到你……血债……必须血偿……”

***

冰冷。

刺骨的冰冷。

还有粘稠的、包裹全身的湿滑感。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底部,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淤泥拖拽回去。额角传来一阵阵钝痛,提醒着昏迷前的遭遇。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浓烈的腐败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黑暗的沉沦。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撕裂了喉咙的粘滞感,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挣扎着,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一片,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粘稠的、带着腥臭味的泥水糊在脸上、头发上。身体浸泡在某种冰冷刺骨的液体里,沉重得无法动弹。我艰难地抬起手,抹开糊住眼睛的污泥和半凝固的血块。

光线极其微弱,是那种浓重雾霭下仅存的、惨淡的灰白色。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浑浊不堪、漂浮着大量腐烂植物根茎和不知名碎屑的水洼中。水洼不大,但冰冷刺骨。水洼边缘是湿滑陡峭、覆盖着厚厚青苔的岩壁,向上延伸,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里。

我……我是怎么掉到这里来的?

记忆碎片如同断裂的冰凌,带着锋利的边缘刺入脑海:崩塌的洞穴、怨灵的尖啸、邪灵刻骨的诅咒、还有……最后那股毁灭性的精神风暴将我抛飞……

是了!我被那股力量掀飞,大概是撞穿了某个脆弱的岩壁,或者滚落了某个隐蔽的斜坡,最终落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如同巨大深井底部的冰冷水潭!

父亲留下的吊坠!我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摸向胸口。

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皮肤,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暖意。它还在!那枚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浩然银光、救了我一命的粗糙银坠!我紧紧攥住它,仿佛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它表面似乎有些黯淡,但那股奇特的温热感依然存在,微弱却坚定地驱散着一点缠绕周身的阴寒。

小主,

水潭的冰冷几乎要冻结血液。我咬紧牙关,忍着浑身散架般的剧痛和额角伤口的抽痛,挣扎着向水洼边缘挪动。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不知多少处暗伤,疼得我眼前发黑。污泥和水草缠绕着脚踝,如同冰冷的水鬼在拖拽。

终于,我的手指抠住了水洼边缘湿滑的岩石和厚厚的苔藓。苔藓冰冷粘腻,带着腐朽的气息。我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地将沉重的身体从冰冷的泥水中拖了出来,瘫倒在相对干燥一些的、布满碎石和腐殖质的狭窄岸上。

精疲力竭。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浓重的腐臭。我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寒冷、疼痛、后怕、以及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啃噬着我的神经。

林晨……那张冰冷漠然的脸,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那刻骨的诅咒……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我的心上。他……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占据他身体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血债血偿……它说的是百年前的屠杀?还是……指我破坏了它的仪式?

“呃……” 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泪水混合着额角的血水和污泥,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至亲背叛和伤害的剧痛,以及面对这无边恐怖时的巨大孤独和无力。

不行!不能就这样倒下!

陈伯嘶哑的警告,父亲吊坠最后的光芒,还有……那本笔记!林晨的笔记!

我猛地想起,在祭坛上挣扎时,我似乎将那本笔记也带了出来?我下意识地摸索着腰侧和背包的位置。

背包……背包不见了!大概是在坠落过程中遗失了。一阵恐慌袭来。但手指在湿透的冲锋衣口袋里,却触到了一团硬硬的、被水泡得绵软的东西!

是笔记!那本染血的、记载着疯狂呓语的硬皮笔记本!它竟然还在口袋里!我颤抖着将它掏出来。笔记本已经完全湿透,纸张黏连在一起,边缘卷曲破烂,墨迹洇开,一片模糊。

我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指试图分开粘连的纸张。大部分内容已经无法辨认,如同被水浸透的噩梦。然而,在靠近中间的一页,有几行字迹,似乎因为书写时用力过猛,墨水渗透更深,竟然在水的浸泡下,反而隐约显现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我屏住呼吸,凑近那湿透的纸页,借着上方投下的、微弱得可怜的灰白天光,艰难地辨认着:

> **“……源头……不在祭坛……在谷底……最深……怨气……凝结……”**

> **“……‘山主’……不是……柱子……是……寄居……”**

> **“……绿火……是……眼睛……也是……路标……”**

字迹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有些地方只能靠猜。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绝望的麻木!

源头不在祭坛!在谷底最深的地方?怨气凝结?林晨之前一直在寻找鬼火的源头!他找到了?所以他才会被那个所谓的“山主”盯上?甚至……被寄居?

“山主”……不是那根柱子?柱子只是……容器?或者说,力量的显化?而“山主”本身……是寄居在别的东西上?或者……它需要寄居?

绿火是眼睛……也是路标……

我猛地抬起头,望向四周。

这深井般的底部,光线昏暗,雾气弥漫。但就在水潭对面,那片湿滑的岩壁下方,似乎……有一道极其狭窄的裂缝?裂缝边缘的岩石颜色,在灰暗的光线下,隐约透出一种……不自然的暗沉?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侵蚀过?

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在那道裂缝入口处的地面上,几点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幽绿色光芒,如同垂死的萤火虫,正在湿漉漉的苔藓间无声地、间歇性地闪烁!

路标!

林晨笔记里说的路标!那些鬼火,它们在指引方向?通往……真正的源头?

一股混杂着恐惧、激动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攫住了我。祭坛上的仪式被破坏,那个“山主”遭受重创,但它没死!它一定会追来!躲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要么冻死饿死,要么被它找到,完成那该死的献祭!

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那看似通往更深处地狱的裂缝之后!找到真正的源头!找到林晨笔记里提到的东西!也许……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也许能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甚至……也许能救回林晨?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却点燃了最后的斗志。我必须下去!到谷底的最深处!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恐惧和伤痛。我挣扎着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额角的伤口和浑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几处严重的擦伤和瘀青,骨头似乎没有断。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草草包扎了额头上还在渗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