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鬼林求生(下)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如同濒死者的哀鸣,刺破病房死寂。屏幕上,代表阿杰生命体征的线条疯狂跳跃、扭曲,勾勒出垂死挣扎的轨迹。王主任僵立着,脸色灰败如病房墙壁,碎裂的平板电脑屏幕映着他瞳孔深处的茫然与惊骇。地上弯盘中,那几根沾着血污、仍在微微蜷缩蠕动的灰白根须,像来自地狱的嘲讽,彻底碾碎了他毕生构筑的医学理性世界。

“封锁!最高等级生物隔离!通知疾控!上报!上报!”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再不是那个沉稳的急诊科主任,而是一个被未知恐怖逼到悬崖边缘的惊弓之鸟。他踉跄后退,撞在身后同样面无人色的年轻医生身上。

病房瞬间被彻底封锁。厚重的隔离门落下,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棺盖合拢。透明的观察窗外,人影幢幢,穿着最高级别防护服的人像臃肿的白色幽灵,无声地忙碌,眼神透过护目镜投来,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观察与戒备。阿杰成了真正的囚徒,一个正在从内部被异化、被吞噬的活体标本。

老耿留下的那罐苦涩药汁带来的短暂麻痹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右腿的冰冷麻痹感卷土重来,带着加倍的凶悍,无情地向上侵蚀,越过髋骨,如同一条冰封的毒蛇,缓缓探向腹腔。每一次心跳,都像泵送着冰碴,所过之处,肌肉僵硬,皮肤呈现出死尸般的灰白。更可怕的是胸腔深处。那不再是简单的瘙痒,而是一种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生长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东西正以他的血肉为温床,贪婪地汲取养分,分叉、蔓延,试图扎根于他的肺腑,缠绕他的骨骼。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气管深处细微的、如同嫩芽顶破土壤般的“窸窣”声。他咳出的血污里,灰白的根须越来越长,越来越密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勒紧,几乎窒息。老耿的话在脑中回响:“只能压…不能断根…想活命…找到真正的‘根’…” 真正的根?是那片诅咒森林的源头?还是自己体内这正在疯狂滋生的东西?抽屉里那只干枯的、同样生长着根须的断手,如同一个冰冷的预言,昭示着他即将到来的结局——成为一株人形的、为鬼花提供养料的“肥料”。

深夜。绝对的死寂笼罩着隔离区。走廊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更添鬼域气息。阿杰在剧痛和窒息感的间隙陷入一种半昏迷状态。意识模糊中,病房门锁传来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哒”声。并非钥匙转动,更像是某种极其精巧的工具在拨弄。

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最高等级白色防护服的臃肿身影闪了进来,动作迅捷得不似常人。他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幽绿的光线。来人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阿杰床边,摘下了沉重的防护头盔。

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是老耿。

他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不再是疲惫的死寂,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他枯瘦的手一把掀开阿杰身上的薄被,目光贪婪而专注地扫过他右腿和腹部那大片扩散的灰白区域,以及他因痛苦而扭曲的、布满冷汗的脸。他伸出手指,冰冷粗糙的指尖直接按压在阿杰大腿灰白的皮肤上,感受着那异常的僵硬和冰冷,又凑近阿杰剧烈起伏的胸口,侧耳倾听那肺腑深处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好…好…”老耿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比老马快…快得多…怨气重…养分足…”他猛地拉开床头柜那个装着他“收藏”的抽屉,拿出那块盖着断手的旧帆布,粗暴地将它塞进阿杰怀里,仿佛在传递某种邪恶的信物。“拿着!跟我走!没时间了!”

阿杰被剧痛和窒息折磨得意识模糊,本能地抗拒。老耿的力量却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硬是将他半拖半拽地架了起来。阿杰的右腿如同沉重的石柱,几乎无法着力,肺部每一次抽动都带出带着根须的血沫。他被老耿几乎是拖着,踉跄地冲出病房,进入那幽绿死寂的走廊。

走廊空无一人。应急灯下,墙壁和地面上,赫然残留着更多湿漉漉、带着深灰色泥泞的爪印!凌乱、密集,一直延伸向紧急通道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也掩盖不住的、淡淡的腐臭和禽鸟的腥臊。

“它们…在引路…”老耿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爪印,仿佛看到了希望的灯塔。他拖着阿杰,毫不犹豫地追随着爪印,冲进黑暗的楼梯间。

阿杰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剧痛和缺氧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浓烈的消毒水和焦糊气味猛地灌入口鼻。他被老耿拖出了医院后门,塞进一辆破旧不堪、连车牌都模糊不清的吉普车里。引擎发出破锣般的嘶吼,吉普车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猛地窜入被路灯切割得明暗不定的城市街道,然后疯狂地冲向城外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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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直指黑松岭。

吉普车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疯狂颠簸,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如同重锤砸在阿杰濒临崩溃的身体上。肺部撕裂般的剧痛和那诡异的“生长感”越来越强烈,每一次呛咳都喷溅出带着灰白根须的血沫,染红了破旧的车座和老耿塞给他的那块带着深褐色污渍的帆布。老耿紧握着方向盘,浑浊的眼珠在车灯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近乎癫狂的专注,死死盯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他唯一的救赎。

“老耿…咳…你到底…要干什么…”阿杰的声音微弱嘶哑,如同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

“救你!也救我自己!”老耿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那药…只能压一时…压不住‘根’!真正的‘根’…在下面!在它们的老巢里!”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方向盘,“二十年…我等了二十年!老马…老赵…他们都成了土…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找到!”

他猛地一指扔在阿杰怀里的帆布:“老马的‘手’…就是路引!靠近‘根’,它会活!会指路!” 阿杰低头,借着颠簸的车灯,看到帆布下那只干枯发黑的断手轮廓,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无法想象这恐怖的东西“活”起来是什么样子。

吉普车粗暴地撞开几根拦路的枯枝,冲进一片弥漫着熟悉甜腥味的灰白浓雾中。黑松岭禁区到了。浓雾比上次更加粘稠冰冷,如同无数湿冷的舌头舔舐着车身。那无处不在的鬼花甜香,带着更强的诱惑力和迷幻感,丝丝缕缕钻进车厢,即使隔着紧闭的车窗,也让阿杰本就混乱的头脑更加眩晕。他死死攥住胸前那个早已失效的香囊,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老耿对这片恐怖的浓雾似乎异常熟悉。他驾驶着吉普车,如同盲人识途,在盘根错节的林木间七拐八绕,精准地避开了那些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摇曳着惨白花瓣的鬼花丛。最终,吉普车在一片陡峭的山崖前猛地刹停,车轮在湿滑的腐殖层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眼前是一个被巨大藤蔓和嶙峋怪石半掩着的洞口。洞口漆黑深邃,散发出比外界浓雾强烈百倍的甜腻花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巨大生物沉睡般的、沉重而冰冷的生命气息!洞口边缘的岩石和藤蔓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闪烁着惨白荧光的粉末——鬼花的花粉!浓密得如同初雪。

“就是这里…咳咳…母巢…”老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他熄了火,车灯熄灭,瞬间被浓雾和绝对的黑暗吞噬。他摸索着从座位下掏出一个沉重的帆布包,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拿着!”他将一个冰冷沉重的物体塞进阿杰手里。是一个小型喷火器的燃料罐,旁边还有一个简陋的引爆装置。“我找到‘根’…你就…点燃它!烧光!烧干净!”老耿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阿杰,眼神里混合着命令、恳求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不然…我们都得死…都得变成地里的肥!”

阿杰握着冰冷的燃料罐,肺部如同被无数冰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根须生长的“窸窣”声。他看着眼前那如同巨兽咽喉的漆黑洞口,又看看老耿那张在浓雾中模糊不清、却透着非人执念的脸。没有选择。要么在这里腐烂,要么进去,赌那万分之一渺茫的“断根”希望。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老耿不再言语,率先推开车门,浓雾和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他背上沉重的帆布包,里面工具叮当作响。阿杰咬紧牙关,拖着那条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灰白已蔓延到腰部的右腿,挣扎着爬下车。脚一踏上湿滑冰冷的腐殖层,一股强烈的吸力仿佛从地下传来,让他几乎摔倒。他拄着喷火器的罐体,如同拄着拐杖,踉跄地跟在老耿身后。

洞口的花粉浓得呛人,即使屏住呼吸,那甜腻的气息也如同活物般往鼻腔里钻,带来强烈的眩晕和幻象——无数惨白的手臂在黑暗中向他招摇。老耿从包里掏出一个老式的矿灯帽戴在头上,拧亮。昏黄的光柱刺破洞口的黑暗,照亮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景象。

洞壁并非岩石,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巨大生物内脏壁般的暗红色肉质组织!表面布满了粗大虬结、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灰白色根须网络!这些根须深深地扎入肉壁之中,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养分。地面上,堆积着厚厚一层粘稠的、半透明的胶质物,散发着浓烈的甜腥,无数惨白细小的新生根须如同蛆虫般在胶质物中蠕动、生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如同巨大心脏缓慢跳动般的“咚…咚…”声,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整个洞壁的肉膜和根须网络微微起伏、收缩。

这根本不是一个山洞!这是一个活着的、由鬼花根系构成的巨大母巢!

“嗬…嗬…”阿杰肺部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眼前阵阵发黑。他怀里的那块旧帆布突然动了一下!那只干枯发黑的断手,在帆布下微微震颤起来!包裹着它的帆布被顶起,那只断手的指尖,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直直地指向洞穴深处那搏动最强烈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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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快!”老耿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他一把扯下阿杰怀里的帆布,任由那只“活”过来的断手掉落在粘稠的胶质地面上。那断手一接触到胶质物,掌心和指关节处原本僵直的灰白根须瞬间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地扭动起来,深深扎入胶质层中!同时,断手本身如同一个指向标,在胶质层上拖出一条痕迹,坚定地指向洞穴深处!

老耿毫不犹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粘稠的胶质层上,跟着断手的指引,踉跄着向洞穴深处冲去。他的矿灯光柱在巨大的肉壁根须间晃动,如同惊扰了沉睡的巨兽。阿杰拖着残躯,紧随其后。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无数细小的根须试图缠绕他的脚踝,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向上蔓延,已经侵袭到了胸口。肺里的“窸窣”声更加密集,仿佛那些根须正在欢呼雀跃,迎接母体的召唤。

洞穴深处,空间豁然开阔。昏黄的矿灯光柱扫过,照亮的景象让阿杰的血液几乎冻结!

洞穴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巨大植物根茎。那里矗立着一株无法形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