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鬼市买命灯(上)

“爸爸!你去哪?!”小雨带着哭腔的喊声在身后响起。

周正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他猛地拉开房门,一头扎进了门外冰冷狂暴的雨夜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却丝毫无法缓解他灵魂深处那诡异的“燃烧”带来的冰寒剧痛。他死死攥着那盏散发着不祥蓝光的缚魂灯,像攥着自己的命,又像攥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诅咒,踉跄着,消失在如墨的雨幕深处。

身后,那扇出租屋的窗户上,灰袍人兜帽下的黑暗,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方向,无声地注视着周正逃遁的背影。片刻后,那诡异的灰影如同融入雨水的墨迹,悄然消散在窗外的黑暗里。

周正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不断淌下的、混合着冷汗和泪水的液体。灵魂深处那持续的“噼啪”燃烧声和随之而来的剧痛空虚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意志。身体越来越沉重,皮肤下那灰败的色泽已经蔓延到了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沉重的拉扯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像是泥土深处散发出的腐朽气息。

他躲进了一个废弃已久的桥洞。桥洞里弥漫着浓重的尿臊味、垃圾腐败的酸臭味和潮湿的霉味。他蜷缩在冰冷的、布满碎石和污水的角落里,将那盏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缚魂灯放在面前。那冰冷的蓝光成了这方黑暗洞穴里唯一的光源,将他灰败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污秽的墙壁上,如同一个垂死的怪物。

必须找到办法!必须熄灭这该死的灯!否则,不等那鬼市主人找上门,他就会被这盏灯彻底烧成灰烬!或者……变成灯奴?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想起了鬼市里那些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的“人”,那些被奴役的灵魂。

他颤抖着,掏出那部屏幕已经碎裂、进了水的老旧手机。幽蓝的光芒映在破碎的屏幕上,显得格外诡异。他凭着记忆,疯狂地在搜索栏里输入:“缚魂灯”、“古冥祭”、“灯芯发丝”、“灯油腐水”……

手指僵硬,触屏时常失灵。他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破碎的屏幕上跳出的信息杂乱无章,大多是无用的都市传说和粗制滥造的恐怖故事。灵魂燃烧的噼啪声在意识深处如同催命的鼓点,皮肤下的灰败感越来越明显,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关节开始变得僵硬,活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极其冷门、页面设计粗糙得如同十几年前风格的论坛帖子标题,在幽蓝的光线下撞入他的眼帘:《三江镇古庙祭器疑云——缚魂灯考》。

帖子内容很少,夹杂着大量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拍的都是些残碑断碣和破败的庙宇构件。发帖人自称是地方志的业余研究者,文中提到三江镇下游,一个叫“老鸦渡”的废弃渡口附近,曾有座极其古老的城隍庙遗址。庙里曾供奉过一盏形制极其怪异的古灯,据说是上古冥祭之器。文中引用了几句残缺的、字迹模糊的古碑文:

“……灯燃魂烬,躯化行僵……”

“……欲熄冥焰……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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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完全无法辨认。

老鸦渡!三江镇下游!

周正的心脏狂跳起来!鬼市就在三江镇外的荒郊!那座破败的城隍庙!那个灰袍人!交易地点!这绝不是巧合!那解法的线索,一定就在那里!就在那残缺的碑文之后!

一股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狂喜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瞬间点燃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猛,身体里立刻传来一阵骨骼摩擦的咔吧声和剧烈的灵魂灼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栽倒。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自己嘴里带着铁锈味的血腥。他一把抓起那盏幽蓝的缚魂灯,如同抓住唯一的希望,再次冲进了狂暴的雨夜。

目标:老鸦渡!

雨,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雨水织成厚重的帘幕,抽打着泥泞不堪的荒野小路。周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那盏缚魂灯被他用一件破雨衣胡乱包裹着,只留出一点缝隙透出幽蓝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不足半尺的泥泞。灯柄传来的冰冷触感,如同一条盘踞在他手腕上的毒蛇。

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身体内部密集的咔哒声和灵魂深处那永不停歇的噼啪燃烧声。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看远处的景物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皮肤已经完全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灰败,失去弹性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骼,手背上青黑扭曲的血管如同盘踞的树根。一股无法掩饰的、如同泥土深处混合着劣质防腐剂的腐朽气味,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即使在这暴雨中也无法被完全冲刷掉。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变成一具……正在行走的尸体。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小路彻底消失在齐腰深的荒草和泥沼中。雨幕深处,一座破败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的轮廓,在灰暗的天幕下显现出来。几根巨大的、朽烂得发黑的梁柱歪斜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如同巨兽死去的骸骨。残存的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藤蔓,在风雨中飘摇。

就是这里!老鸦渡废弃城隍庙!

周正心中涌起一股混合着希望与恐惧的激流。他跌跌撞撞地冲进那片废墟。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从残垣断壁的缺口处疯狂灌入,发出呜呜的怪啸。他顾不上这些,借着缚魂灯幽蓝的光芒,在坍塌的砖石、腐烂的木头和丛生的杂草间疯狂翻找、搜寻。目光扫过每一块可能刻有字迹的石块。

“在哪……到底在哪……”他嘶哑地低吼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如同破风箱在拉扯。手指被锋利的碎石和朽木刺破,流出的血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黑色的暗红,粘稠而冰冷。

突然!

他脚下被一块半埋在泥土里的条石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就在他摔倒的瞬间,被破雨衣包裹的缚魂灯脱手飞出,滚落在一块相对平整、倾倒在地的巨大石碑旁。

幽蓝的火焰透过雨衣的缝隙,恰好照亮了石碑朝上那一面被厚厚的泥土和苔藓覆盖的刻痕。

周正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不顾一切地用他那双已经变得僵硬、指甲呈现青黑色的手,疯狂地刮擦着石碑表面的污垢。苔藓和泥土簌簌落下。

冰冷的幽蓝光芒下,一行行古老的、刀劈斧凿般刚劲的碑文,艰难地显露出来。字迹古朴苍劲,带着一股沉重的威压。

周正的目光如饥似渴地扫过那些残缺的文字:

“……灯燃魂烬,躯化行僵,永受驱役……”

“……冥焰不熄,魂火不灭……”

“……欲解此咒……唯……”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找到了!关键就在这里!

他颤抖的手指拂开最后一片顽固的苔藓,贪婪而绝望地看向最关键的那行字。

冰冷的幽蓝光芒,清晰地照亮了那行残缺却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刻文:

“……唯以至亲魂魄为引,入灯为油,方得解脱……”

至亲魂魄为引……入灯为油……

周正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狂暴的风雨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灵魂燃烧的噼啪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雕,僵直地跪在冰冷的石碑前,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那张已经完全呈现出尸僵般灰败颜色的脸。幽蓝的灯光映在他空洞的、失去所有焦距的眼眸深处,仿佛两潭死水。

小雨……他唯一的女儿……那张天真无邪、充满依赖的小脸……她的魂魄……做灯油?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绝望、荒谬和撕裂般剧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意志。

“呃……啊——!!!”

一声非人的、如同濒死野兽发出的凄厉哀嚎,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穿透了狂暴的风雨,在古老的废墟上空回荡!他猛地抬起那双已经变得枯瘦僵硬、如同鬼爪般的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仿佛要将那绝望的念头从脑子里硬生生抠出来!

小主,

“不!不可能!!”他对着冰冷的石碑,对着无尽的雨夜,发出绝望的咆哮,“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啊——!!!”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干涩、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清晰地盖过了风雨和他自己的哀嚎:

“碑文……未言虚妄。”

周正的身体骤然僵住!那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脊椎!他猛地回头!

就在他身后不足三步远的地方,在倾盆的暴雨和废墟的阴影中,静静地矗立着一个身影。

宽大得如同裹尸布般的灰色袍子,将全身严严实实地包裹。兜帽低垂,阴影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完全吞噬了面孔。袍袖下,一双浮肿灰败、指甲青黑的手,静静地交叠在身前。

鬼市主人!无相!

他如同一个从地狱裂缝中走出的幽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荒芜的废墟里。冰冷、死寂、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解咒之法……唯有此途。”那砂砾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铁律。他微微抬起一只浮肿的手,指向周正脚边那盏在破雨衣包裹下依旧透出幽蓝光芒的缚魂灯。

“以血亲魂灵为油……燃尽……汝之枷锁自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周正的心脏。

“不!!!”周正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疯狂的嘶吼。他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朝着无相反扑过去!枯瘦的、指甲青黑的手掌,带着一股决死的戾气,抓向那片深不见底的兜帽阴影!

“滚开!离我女儿远点!”

然而,他的动作在无相面前,显得如此笨拙而迟缓。

无相甚至没有移动分毫。宽大的灰色袍袖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随意地一挥。

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沛然莫御阴寒力量的冲击波,如同实质般狠狠撞在周正扑来的身体上!

砰!

一声闷响。周正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木偶,毫无抵抗之力地倒飞出去!后背重重地砸在一块凸起的、棱角尖锐的断碑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剧烈的疼痛瞬间淹没了他!但他灵魂深处那燃烧的噼啪声,却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密集!仿佛这具身体的受创,反而为那幽蓝的火焰添加了新的燃料!

他瘫软在冰冷的断碑和泥泞中,身体如同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灵魂燃烧的双重剧痛。鲜血混合着雨水从他嘴角涌出,那血……是冰冷的,带着粘稠的黑。

无相缓缓放下袍袖,兜帽下的那片黑暗依旧深不可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无声地站在风雨里,如同一个冰冷的裁决者,静静地看着周正在泥泞和绝望中挣扎、喘息。

“别无他途。”那砂砾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地宣判,“灯燃魂烬……待汝躯壳彻底僵冷……沦为行僵……则汝女之魂……亦为鬼市之资……” 声音里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时限……无多。”

说完,那宽大的灰色身影,如同融化在雨水中一般,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彻底消失在狂暴的雨幕和废墟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句如同诅咒般的“别无他途”和“时限无多”,在风雨和灵魂燃烧的噼啪声中,反复回响。

周正躺在冰冷的泥水和断碑之间,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灰败的脸,冲淡嘴角冰冷粘稠的黑血。身体内部的剧痛和灵魂燃烧的空虚感交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吞噬。无相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他残存的意识。

别无他途……小雨的魂魄……

他猛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他不能!他死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