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恐怖玩偶(上)

雨丝黏腻,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住了这座城市。空气里浮动着陈年木头、潮湿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混合成一种独属于僻静角落的气息。我推开那扇沉重、门轴吱呀呻吟的木门,冷气混杂着更浓郁的旧物气味扑面而来,像是跌进了一个尘封的、时间停滞的角落。古董店“时光匣”的招牌,字迹斑驳得几乎难以辨认。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钨丝灯泡垂死般挣扎着,在玻璃柜和积满灰尘的旧家具上投下摇曳不定、浓淡不均的昏黄光块。空气似乎凝滞了,只有我脚下老旧木地板偶尔不堪重负发出的叹息。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蒙尘的银器、泛黄的旧书脊、姿态凝固的瓷器仕女,最终,却被角落里玻璃展柜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攫住。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公分高的玩偶。她穿着样式古典却异常精致的蕾丝小裙子,裙摆蓬松如一朵凝固的云。头发是灿烂的金色卷发,一丝不苟地梳理着。脸蛋是那种毫无瑕疵的瓷白,光滑冰冷,带着非人的质感。最抓人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过于标准了。眼睛是两颗晶莹剔透的蓝色玻璃珠,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心底的角落。

我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步步挪到玻璃柜前。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仿佛隔着一层世界,触碰到了柜中那个小小的存在。那对蓝色的玻璃眼珠,似乎在这一刻穿透了玻璃的阻隔,幽幽地落在我脸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像干渴的旅人见到清泉,又像是被深渊凝视的猎物。我必须拥有她。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强烈,甚至压倒了心头掠过的那一丝细微的不适——那抹微笑,看久了,总觉得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

“喜欢她?”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然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腐朽木料的气息。

我猛地一惊,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回头,发现一个身形佝偂、穿着洗得发白旧围裙的老妇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浑浊的眼珠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像两口不见底的枯井。她手里拿着一块灰扑扑的抹布。

“是…是的,”我定了定神,努力驱散刚才那阵莫名的心悸,“她很特别。”

“艾米丽,”老妇人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似乎揉进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叹息,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沙哑,“她在这里…很久了。一直在等一个特别的主人。”她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审视仿佛带着重量。“就是你吗?”

“特别的主人?”我下意识重复,手指无意识地又碰了碰玻璃柜面,冰冷的触感让我指尖一缩,“她…很贵吗?”

老妇人没直接回答价格,她慢吞吞地打开玻璃柜的锁,发出老旧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她枯瘦如柴、布满褐色斑点的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叫“艾米丽”的玩偶捧了出来。近距离看,那瓷白的肌肤在昏灯下泛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光泽。老妇人将艾米丽递向我:“带她回家吧。好好照顾她。记住,别辜负她的…等待。”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最后几个字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奇怪的重量。

接过艾米丽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冰冷感顺着指尖迅速蔓延开来,并非仅仅是瓷器的凉意,更像某种沉睡的、非生命体的寒意,透过皮肤,悄然渗入。我强压下心头再次翻涌的异样感,匆匆付了钱,价格便宜得令人意外。抱着那个装着艾米丽的朴素硬纸盒走出“时光匣”时,身后传来门轴沉重的呻吟,最终“咔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我没有回头,但背上仿佛黏着老妇人那双浑浊眼睛的视线,沉重而粘滞。雨丝无声地落在纸盒上,晕开深色的斑点。盒子里,艾米丽静静地躺着,隔着纸板,那抹永恒的微笑似乎依然清晰可见。

艾米丽被安置在我卧室靠窗的书桌上,那里光线最好。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后的潮湿空气里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偶尔有车灯的光柱无声扫过天花板。我坐在书桌前,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试图继续白天未完的插画工作,但心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她。金发熠熠生辉,蕾丝裙的褶皱投下细腻的阴影。她坐姿端正,双手乖巧地叠放在膝盖上,那对蓝玻璃眼珠在灯光下闪烁着纯净的光泽,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瑕。她看起来如此精致,如此无害,像一件完美的工艺品。我甚至忍不住拿起手机,对着她拍了几张照片,想着或许可以分享给同样喜欢收藏的朋友。

指尖轻轻拂过她瓷白的脸颊,触感是意料之中的冰凉、坚硬、光滑。那温度,像深秋墓园里的石碑。一个突兀而荒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这感觉,竟像是在抚摸一具微缩的尸骸。这想法让我自己都打了个寒噤,迅速缩回了手,指尖残留的冷意仿佛带着某种黏腻的触感。我甩甩头,把这荒诞不经的念头驱散,一定是今天太累,又被那家店古怪的氛围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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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艾米丽,”我对着玩偶,更像是对自己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乖乖待着。”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屏幕上闪烁的光标。

时间在键盘轻微的敲击声中流逝。窗外的霓虹渐次熄灭,城市的喧嚣沉入水底,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的光圈和我自己的呼吸声。倦意终于如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我关掉电脑和台灯,房间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没。摸索着爬上床,拉高被子,将自己裹紧。意识沉浮间,最后瞥了一眼书桌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脏,骤然收紧。我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擂动。房间里一片死寂,黑暗浓得化不开。并非听到了什么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被注视的感觉,尖锐得如同实质的针,刺穿了我的皮肤。那视线冰冷、专注,带着非人的贪婪。

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试图分辨那感觉的来源。它来自书桌的方向!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几乎窒息。我屏住呼吸,颤抖的手在床头柜上慌乱地摸索,指尖终于触碰到手机冰凉的边缘。我几乎是痉挛般地抓起它,手指哆嗦着划开屏幕。

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瞬间撕裂了浓墨般的黑暗。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心跳如鼓,视线艰难地越过屏幕,投向书桌——

艾米丽还在那里。

但,不对!

她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原本端坐的姿态,双手叠放,蕾丝裙纹丝不动。然而,她的头,那颗精致得令人心头发冷的瓷质头颅,却不再是端正地朝向正前方。

它,向左偏转了整整九十度!

那张瓷白的小脸,此刻完完全全地、正对着我的床铺!

屏幕冷白的光线映照下,那对原本纯净如晴空的蓝玻璃眼珠深处,隐隐地、极其诡异地,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暗红色光晕,像凝固的、干涸的血液。而那永恒的微笑,在光线和角度的扭曲下,不再有丝毫甜美。嘴角的弧度僵硬地向上拉扯着,勾勒出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纯粹恶意的狞笑!那笑容仿佛刻进了瓷胎深处,带着亘古不变的冰冷嘲弄,死死地“盯”着我!

“啊——!”

一声短促、被极度恐惧扼断的尖叫冲出喉咙,又立刻被我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从汗湿滑腻的手中滑脱,“啪”地一声闷响砸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的光顽强地亮着,向上投射的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疯狂舞动,如同被惊扰的幽灵。那光柱的边缘,恰好落在艾米丽偏转的头颅下方,照亮了她瓷白的脖颈和一小片蕾丝领口。在那片光晕里,她嘴角的狞笑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我蜷缩在床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顺着脊椎向上疯狂爬窜。我死死盯着那个黑暗中的轮廓,眼睛酸涩胀痛也不敢眨一下。时间在死寂和心跳的轰鸣中变得无比粘稠、漫长。我像一尊石雕,凝固在巨大的恐惧里,直到窗外天际泛起一丝灰蒙蒙的鱼肚白,那冰冷恶意的注视感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当第一缕真正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窗帘缝隙,胆怯地爬进房间时,我才敢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挪动僵硬的身体。冷汗早已浸透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远远绕过那张仿佛散发着寒气的书桌,踉跄着冲出了卧室,砰地一声甩上房门,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恐惧彻底隔绝。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昨晚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闪回,那偏转的头颅,那狞笑,那眼珠深处的暗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作呕。不是噩梦,绝不是!它动了!它真的动了!那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我的大脑。

巨大的惊悸过后,一种冰冷的愤怒和求证欲猛地蹿了上来。恐惧依然盘踞在四肢百骸,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它——必须知道真相!必须抓住证据!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书房,从抽屉深处翻找出一台许久未用的家用监控摄像头。这是之前出差时为了看护宠物买的,回来后就一直闲置着。

我拿着摄像头回到卧室门口,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犹豫了几秒,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晨光已经驱散了大部分黑暗,房间里的一切清晰可见。艾米丽依旧端坐在书桌上,头……竟然又恢复了原状!端正地朝着正前方,那抹永恒的微笑依旧挂在脸上,仿佛昨夜那惊悚的偏转和狞笑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我知道,那不是梦。那冰冷的注视感,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真实得刻骨铭心。我咬紧牙关,不再看那个玩偶,径直走到书桌对面的书架顶端,找到一个视角最好的位置,将监控摄像头稳稳地固定好。镜头调整好角度,确保能将书桌和玩偶完全纳入视野。按下录制键,小小的指示灯亮起稳定的红光。做完这一切,我立刻退出了卧室,再次紧紧关上房门,仿佛那里面盘踞着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

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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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我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魂不守舍的状态。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照进来,明亮温暖,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心底那团盘踞的阴寒。我不敢靠近卧室的门,仿佛那是一道通往地狱的界限。手机就放在手边,连接着监控APP的界面,屏幕却始终黑着,我不敢点开。既害怕看到什么,又害怕什么也看不到——那意味着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幻觉,而我可能疯了。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窗外天色再次被浓重的墨蓝浸透,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在玻璃窗上拉长扭曲的影子。恐惧像不断收紧的藤蔓,缠绕得我几乎无法呼吸。不能再等了。我颤抖着拿起手机,指尖冰冷而僵硬。屏幕解锁,找到那个监控APP的图标。那小小的图标此刻在我眼中却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全身的勇气,指尖用力戳了下去。

APP启动,界面加载。短暂的等待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连接成功的提示弹出,卧室的画面瞬间充满了整个屏幕。

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七分。

画面是高清的黑白影像。书桌在屏幕中央,艾米丽小小的身影清晰地坐在桌面上。一开始,一切都凝固着,只有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在无声地跳动。

突然!

艾米丽端坐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幅度极小地晃动了一下。那动作轻微得如同错觉,像微风拂过草叶。

紧接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身体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前倾斜。不是倒下,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那双穿着精致小皮鞋的脚,原本并拢垂在桌边,此刻其中一只脚极其诡异地向内侧转动了超过九十度!那绝非正常玩偶关节能达到的角度!伴随着这个动作,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直接刮擦在耳膜和神经上的“咔嗒”声,从手机扬声器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声音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紧绷的神经。

画面中,艾米丽倾斜的身体借助那只诡异扭转的脚的支撑,重心前移。然后,她动了!

不是走,不是跑,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非人的爬行!

她整个身体匍匐下来,双臂交替着向前伸出,抓住光滑的桌面,发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那双穿着小皮鞋的脚则用一种完全违反人体工学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态拖拽在后面。每一次手臂的前伸和身体的拖曳,都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细碎却清晰的“咔嗒…咔嗒…”声,那是她体内瓷质关节在强行扭转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