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心脏,圣奥伦斯皇城,正在发出垂死的哀鸣。天空,那曾经澄澈无垠的穹顶,如今被一道巨大、狰狞、流淌着粘稠绿火的裂口彻底撕裂。裂缝深处,非人的嘶嚎如同永无止息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残存生灵摇摇欲坠的神经。粘稠、污浊的幽冥气息如同瘟疫,从裂缝中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下,所过之处,砖石腐朽,钢铁锈蚀,连最顽强的常青藤也在瞬间枯黑蜷缩,化为簌簌落下的粉末。
城墙,这人类引以为傲的壁垒,早已千疮百孔。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沉闷的巨响和石块的哀鸣。巨大的攻城锤,裹挟着来自幽冥界的蛮力,如同巨兽的獠牙,在厚重的城门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凹陷。裂纹蛛网般蔓延,每一次撞击都让整段城墙为之颤抖呻吟。城垛之上,士兵们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麻木。箭矢早已耗尽,滚石檑木也所剩无几。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扼住了每一次呼吸。他们机械地挥动着卷刃的长剑、豁口的战斧,砍向那些源源不断攀爬上来的、散发着恶臭的佝偻怪物。每一次挥砍,都溅起粘稠的黑血和碎肉,却无法撼动那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大军分毫。
“顶住!为了圣奥伦斯!”一个军官嘶吼着,声音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怪物咆哮和城墙崩裂的巨响中。他的头盔歪斜,脸上沾满血污,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回应他的,只有身旁士兵被利爪洞穿胸膛时发出的短促惨叫,以及躯体坠下城墙的沉闷声响。
城内的景象更为凄惨。街道上瓦砾堆积,曾经繁华的商铺只剩断壁残垣,精美的喷泉雕像布满裂纹,清澈的池水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平民蜷缩在摇摇欲坠的建筑角落,或是在废墟间盲目地奔逃。孩子的哭喊、伤者的呻吟、失去亲人的恸哭,交织成一首绝望的挽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幽冥气息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腐败混合的味道。
“咔嚓——轰隆!”
一段靠近北门的城墙再也承受不住来自内外的双重压力,如同被巨人掰断的饼干,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彻底崩塌。碎石如雨点般砸落,烟尘冲天而起。无数扭曲的身影,那些皮肤青灰、利爪如刀的幽冥爪牙,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疯狂地从缺口处涌入。它们发出兴奋的尖啸,扑向最近的活物,撕扯、啃噬,惨叫声瞬间在缺口附近爆发开来。
“缺口!北门缺口!”凄厉的警报划破混乱。
残余的守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红着眼睛涌向崩塌处,试图用人墙堵住这致命的决堤。但涌入的怪物实在太多,它们的力量远超常人,守军的阵线如同脆弱的堤坝,瞬间被撕开了数道口子。更多的怪物涌入,屠杀在蔓延。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防线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彻底冲垮。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最后一丝抵抗意志的时刻,一个身影出现在崩塌城墙边缘的阴影里。
她移动得很慢,甚至有些踉跄,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烧红的烙铁之上。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严重的旧式祭司长袍裹在她身上,过于宽大,更显出内里躯体的枯槁。袍子的左袖空空荡荡,在充满幽冥腥风的空气中无力地飘荡。她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仿佛永远无法洗去的疲惫与灰败,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右边那只眼睛还闪烁着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亮。她的左手紧紧握着一根看似普通、顶端却镶嵌着一枚浑浊暗紫色晶体的短法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是缇兰。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在混乱的战场边缘激起一片带着毒刺的涟漪。
“是她?那个灾星!”一个正被同伴拖离缺口的伤兵猛地抬起头,脸上交织着痛苦与刻骨的憎恨,声音嘶哑地咆哮,“她怎么还没死?!”
“滚开!离我们远点!”另一个士兵挥舞着沾满黑血的断矛,指向缇兰,眼神凶戾如受伤的野兽,“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三年前就是你!是你害死了老约翰一家!还有南城的那些人!”
“滚回你的老鼠洞里去,怪物!别来害我们!”更多的咒骂、唾弃和充满敌意的目光如同冰雹般砸向她。
三年前那场惨烈的“灰烬之役”,那场本该拯救城市的战斗,最终却因她力量的失控而演变成一场不分敌我的灾难性毁灭。失控的法术风暴席卷了城南,无数无辜的平民连同幽冥怪物一起化为灰烬。那场灾难让她失去了左臂,也让她背负上了“灾星”、“屠夫”的恶名,被放逐,被遗忘,在唾弃与诅咒中苟延残喘至今。
缇兰的右眼微微颤动了一下,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下投下更深的阴影。那些尖锐的指责像无形的针,刺穿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防御。她沉默地承受着,脚步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坚定地走向那城墙崩塌、怪物肆虐的缺口。她走过的地方,士兵们下意识地向后缩,仿佛躲避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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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一只刚刚撕开一名士兵喉咙的幽冥利爪兽发现了这个落单的、看似孱弱的猎物。它甩开爪子上温热的血肉,喉咙里发出兴奋的低吼,布满獠牙的口涎滴落,强壮的后肢猛地蹬地,化作一道腥风扑向缇兰!巨大的、沾满血污的利爪撕裂空气,直取她的头颅!
惊呼声在附近响起,有人甚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即将到来的血腥一幕。
缇兰甚至没有抬头。她只是艰难地抬起仅存的左手,将那只镶嵌着暗紫晶体的短法杖,如同举起一面无形的盾牌,平平指向那咆哮扑来的怪物。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剧烈的元素波动。
时间,仿佛在那一指之间骤然凝固。
扑在半空中的利爪兽,那狰狞嗜血的表情瞬间僵在青灰色的脸上,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劣质雕塑。它狂暴的扑击姿态凝固了,悬停在离缇兰不足一尺的空中。
紧接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静”降临了。
不是无声的寂静,而是一种万物生机被瞬间抽离、时间本身都感到窒息的死寂。
虚空中,毫无征兆地,飘落下第一片花瓣。
殷红如血,边缘带着近乎黑色的暗沉,形状狭长而妖异。那是只盛开在死亡边境的彼岸花。
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转眼间,无法计数、层层叠叠的彼岸花瓣从缇兰身周的虚无中凭空涌现,如同打开了一道通往冥界花海的闸门。它们无声地飘落,旋转,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之美,却又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这片血色的花雨轻柔地覆盖了以缇兰为中心的大片区域,笼罩了缺口附近汹涌的怪物狂潮。
花瓣触碰到那些幽冥爪牙的鳞甲、皮肤、毛发,甚至它们武器上未干的血迹。
无声的恐怖发生了。
一只正高高举起石锤的巨力魔,布满疙瘩的粗壮手臂上沾满了花瓣。它强壮得如同小山般的身躯猛地一颤,石锤脱手砸落在地。它布满獠牙的巨口张开,似乎想发出咆哮,却只喷出一股带着腐朽气息的灰白尘埃。它青灰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松弛、干瘪、布满深邃的皱纹,如同风化了千年的皮革。它那充满毁灭欲望的猩红眼眸迅速黯淡、浑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翳。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骼,轰然瘫软下去,在倒地的过程中,那曾经坚硬的肌肉和鳞甲如同枯朽的树皮般剥落、碎裂,最终化为一堆灰白色的枯骨和尘埃,堆叠在同样迅速失去生机的砖石地面上。
这并非个例。
所有被彼岸花雨笼罩的幽冥怪物,无论是最低等的利爪兽,还是强壮的石像鬼,都在经历着同一种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恐怖变迁。冲锋的怪物们如同被按下了生命的快退键,在短短几步之内走完了它们漫长或短暂的一生。嘶吼变成了漏风般的嗬嗬声,强壮的身躯在奔跑中佝偻、萎缩、干枯,坚硬的鳞甲和利爪变得脆弱不堪,在它们自身倒下的冲击力下碎裂。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狂风扫过的沙堡,在绝望的抽搐中迅速风化,变成一堆堆枯骨,继而在风中彻底化为齑粉,连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未能留下。
缺口处汹涌的怪物浪潮,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后续的怪物惊恐地嘶鸣着,本能地畏缩后退,在缇兰前方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只有漫天飘落的血色花瓣和地面上厚厚的、尚在随风飘散的灰白色骨粉。
城墙上下的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在这一刻都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无论是疯狂进攻的幽冥怪物,还是浴血奋战的守军士兵,都被这超越理解、直接作用于生命本质的恐怖景象所震慑。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目睹者的心脏。
缇兰依旧站立在崩塌的城墙边缘,站在那凄艳的死亡花雨中心。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折断的标枪。然而,她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握着法杖的左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青筋暴跳。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烈痛楚从她的左眼深处猛烈爆发,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大脑。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刺目的猩红从齿缝间渗出。
当那漫天飘落的、带着冥界气息的彼岸花雨终于开始变得稀疏,最终消散在污浊的风中时,缇兰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她的右眼,那唯一还闪烁着光芒的眸子,此刻充满了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而她的左眼……
那只眼睛彻底黯淡了。曾经或许存在的微弱光亮完全熄灭,只剩下一种浑浊、死寂的灰白,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永远无法擦去的尘埃。那空洞的灰白,与她右眼中燃烧的火焰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仿佛一半身躯已沉入永恒的死亡深渊,另一半却仍在人间发出最后的光和热。
“灾星…她…她的眼睛…”一个离得稍近的士兵目睹了这骇人的变化,声音颤抖,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缇兰本身也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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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兰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左眼彻底失去光明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强烈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志。她用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百花凋零·神女挽歌”短暂清空的区域后方,幽冥大军短暂的混乱之后,更深处涌动着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的阴影,新的怪物正在重新集结,那巨大的天空裂缝中,不详的绿光如同心脏般搏动得更加剧烈。绝望的阴云并未散去,只是被这惨烈的死亡之花短暂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抬起颤抖的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那血液,竟也带着一丝不祥的灰败色泽。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制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迅速流失的生命力,准备迎接下一波更加残酷的冲击。
然而,命运的嘲弄总是来得如此迅疾而残酷。
就在缇兰强行凝聚精神,准备再次施法的瞬间——
“咔嚓!”
一道比城墙崩塌更刺耳、仿佛空间本身被硬生生撕裂的声音炸响!天空那道巨大的幽冥裂缝中心,墨绿色的火焰骤然暴涨、扭曲、旋转,形成一个疯狂搅动的漩涡!漩涡中心,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般,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痕!
一只覆盖着暗沉骨甲、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巨爪,猛地从漩涡中心探了出来!仅仅是这只爪子探出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硫磺、血腥和纯粹死亡威压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皇城!城墙上的士兵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瘫软在地,口鼻流血,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地面上那些尚未被清理的怪物尸骸,在这恐怖的威压下直接爆裂开来,化为漫天污浊的血雾!
紧接着,是另一只同样巨大、燃烧着绿火的骨爪。
两只巨爪扒住空间裂缝的两端,如同地狱的巨魔撕开裂帛,猛地向外一撑!
“嗤啦——!”
空间被彻底撕裂开来!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恐怖身影,从那沸腾的幽冥漩涡中缓缓降临!
它的身躯完全由无数巨大、扭曲、闪烁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漆黑骸骨构成,骸骨缝隙间流淌着粘稠如岩浆的幽绿火焰。巨大的骨质双翼在背后缓缓张开,遮天蔽日,每一次扇动都卷起裹挟着硫磺味的狂风和空间碎裂的黑色闪电。它那如同山岳般的头颅上,没有血肉,只有一颗巨大、燃烧着永恒绿焰的巨大骷髅头。骷髅的眼窝深处,两团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缓缓旋转,投射下冰冷、戏谑、视众生如蝼蚁的目光。
幽冥统帅——骸骨之主,阿斯塔罗特!
它降临的瞬间,整个战场陷入了彻底的死寂。连最凶悍的幽冥怪物都匍匐在地,发出恐惧的呜咽。幸存的守军士兵们连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都被彻底碾碎,只剩下纯粹的、面对终极毁灭的麻木恐惧。
阿斯塔罗特那燃烧着绿焰的巨大头颅缓缓转动,两团深渊般的眼窝,瞬间锁定了城墙缺口边缘那个渺小的、穿着破旧祭司袍的身影。一股无形的、带着硫磺与血腥味道的意志风暴,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向缇兰的脑海:
“缇兰……被放逐的‘神女’……卑微的爬虫。”它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宏大、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敲击着心脏,“你愚蠢的挣扎,如同蝼蚁撼树。三年前,你那失控的力量,杀死的‘同胞’可比我们多得多……多么讽刺!多么美味!现在,你妄图再次扮演救世主?”它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戏弄。
缇兰的身体在对方那恐怖的意志冲击下剧烈摇晃,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左眼的剧痛和失明带来的失衡感让她视野倾斜。她死死咬住牙关,腥甜的液体再次涌上喉咙。她抬起头,仅存的右眼透过凌乱的发丝,迎向那两团深渊般的漩涡。那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的冰冷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