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尸变古庙(下)

指尖下的纱布粗糙而干燥,带着药膏的微凉。但在这层隔绝之下,那被龙煞灼烧过的耳窍深处,那一片死寂的、本该只剩下剧痛和废墟的黑暗里,那一缕微弱的、冰冷的蠕动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它不是持续的,而是间歇性的。像是一条极细小的、冰冷的蛆虫,在烧焦的残骸中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像是某种东西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舒展了一下被灼伤的身体。

每一次细微的动弹,都牵扯着周遭被严重灼伤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诡异的、混合着冰冷和刺痛的战栗,与龙煞残留的灼热剧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逼疯人的、冰火两重天的恐怖感知。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它没死!

它真的没死!

那狂暴的、足以将我灵魂都撕碎的龙煞,竟然没能彻底湮灭它!它只是……受了重创?潜伏了下来?甚至……可能借助龙煞的冲击,以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更深地扎根在了我的毁灭的耳窍深处,与那些灼伤的神经、焦糊的组织……纠缠在了一起?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收回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全身的伤口一齐发出抗议的尖锐疼痛,尤其是脖颈和头部,痛得我眼前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嗬……嗬……”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有破碎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像一只濒死的困兽。

师父!必须告诉师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捕捉到了。

那耳窍深处的蠕动,猛地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飘忽、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哼唱声……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不成调子,古怪而空灵,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漠然。

就像……就像是一个孩童,在废墟上,漫不经心地哼着无人听懂的歌谣。

这比之前任何恶毒的低语和疯狂的尖笑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它知道!它知道我在想什么!它甚至在警告我!用这种比直接威胁更令人崩溃的方式!

剧烈的恐慌让我下意识地想要尖叫,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告诉师父这个可怕的发现!但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头,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枷锁仿佛凭空出现,扼住了我的喉咙,冻结了我的四肢!

不能动……不能说……

那个冰冷的哼唱声,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我的意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哼唱声戛然而止。

那冰冷的蠕动感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蛰伏回那片灼痛的死寂深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极度痛苦下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门被轻轻推开。不是师父,是负责照料我的小师弟清风。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惧。

“川师兄,你醒了?该喝药了。”他把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不敢看我的眼睛,尤其是被纱布包裹的右耳方向,声音细若蚊蚋。

我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哆嗦着,用尽全部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师……师父……叫……”

清风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师父他……他老人家伤势很重,还在闭关疗伤,吩咐了谁也不见……”

闭关?谁也不见?

我的心猛地一沉。

“哦,对了,”清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箓,递给我,“师父入关前让我把这个给你,让你贴身戴好,说是……能安神辟邪。”

我颤抖着接过那符箓。符纸是普通的黄表纸,朱砂的痕迹看起来也很新,画的是最普通的安神符。触手微温,似乎还残留着师父的一丝气息,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符箓的气息,过于“普通”了,甚至有些……虚浮。

这真的是师父给的?在这种时候,给我一张如此普通的安神符?

是师父伤重之下只能画出这种程度的符箓,还是……他并不想给我真正有效的东西?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师父给的?

无数的猜忌和恐惧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我的心房。

我看着清风那躲闪的眼神,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知道吗?观里的其他人知道吗?我耳朵里的东西……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看我的眼神,是不是都带着恐惧和……监视?

“师兄?你……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清风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他后退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院子的角落,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个身影!灰色的道袍一角!

有人在监视这里!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紧了我!

我猛地闭上嘴,将所有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用力之猛,差点咬到舌头。剧烈的疼痛让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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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事……”我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翻腾的惊惧,声音嘶哑而虚弱,“药……我一会儿喝……辛苦你了……”

清风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不安,踌躇了一下,低声道:“那师兄你好生休息,我晚点再来收碗。”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门合拢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如同牢笼落锁。

我独自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清风远去的脚步声,全身冰冷僵硬。

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知道了……

师父的疑虑,清风的恐惧,窗外的窥视……还有这张来历可疑的安神符……

所有的线索在我混乱的脑中疯狂交织,编织出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而那张网的中央,就是我,和我耳朵里那个死而不僵的恐怖邪物!

它刚才的哼唱,是警告,也是炫耀!它在告诉我,它依旧能影响我,甚至可能……已经开始通过我,影响着外界!

我不能说。

对谁都不能说。

说了,可能立刻就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剧烈的无助感和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没了我的口鼻。我死死攥着那张单薄的安神符,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

接下来的两天,我如同躺在针毡之上。

身体的剧痛在缓慢减轻,但精神上的紧绷和恐惧却与日俱增。我强迫自己喝下那些味道苦涩的药汁,强迫自己进食,努力做出配合疗伤、虚弱不堪的样子。

清风每日按时送药送饭,眼神依旧躲闪,动作依旧匆忙。窗外那个窥视的身影,似乎也一直都在,有时是清风,有时是另一个陌生的师兄,他们总是借口打扫庭院或者修剪草木,停留的时间或长或短。

师父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真的在闭关?还是……在躲避什么?

而我耳朵里的那个东西,也再没有发出过任何清晰的声响,甚至连那冰冷的蠕动感都变得极其微弱的偶尔一次,微弱到让我几乎又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它存在。

我无比确信它的存在。

这种死寂的潜伏,比之前的疯狂低语更加令人不安。它像是一颗深埋在我颅内的、冰冷的定时炸弹,我不知道它何时会再次爆发,又会带来怎样的毁灭。

直到第三天夜里。

也许是伤势好转了一些,也许是连日的恐惧和紧绷耗尽了心神,我竟难得地陷入了一种浅眠。

睡眠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碎片梦境不断闪现:古庙枯枝上无声摇曳的青铜铃、阴河里血炬妖湿滑黏腻的缠绕、烬语亡魂焦黑手臂上爆裂的火星、锁龙井喷涌出的黑色龙煞……最后,是玄明师兄尸变后,眼中那剧烈闪烁、最终被幽蓝鬼火吞没的挣扎……

“……跑…………阿……川…………”

那模糊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猛地从浅眠中惊醒!

心脏狂跳,全身冷汗涔涔。

窗外月色惨白,透过窗纸,在地面投下冰冷的光斑。

万籁俱寂。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之中——

一种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我那一片死寂的右耳深处,响了起来。

滴答。

非常非常轻微的一声。

像是极其遥远的地方,一滴水珠,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

滴答。

又一声。稍微清晰了一点。

滴答。

滴答。

声音逐渐连贯起来,节奏缓慢而稳定。

这……不是幻听!这声音的源头,不在外界,就在我的耳朵里!就在那被龙煞灼毁的耳窍深处!

那是什么?是残余的龙煞在侵蚀?是受伤组织的液体积聚滴落?还是……

我猛地想起了血炬妖吸附在我脖颈上时,那湿漉漉的、令人作呕的触感!以及它那“未亡人的血最是甘甜”的低语!

一个恐怖的联想让我如坠冰窟!

不……不可能……

滴答。

滴答。

那声音持续着,冰冷而执拗,像是在耐心地计量着某种倒计时。

与此同时,另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水滴声掩盖的声响,也开始混入。

嘶……嘶……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潮湿的、阴暗的角落里,缓慢地、满足地……吮吸着什么。

水滴声……吮吸声……

它们交织在一起,在这死寂的深夜,无比清晰地回荡在我那本该什么也听不见的、毁灭的右耳深处!

它在……进食?!

它在舔舐龙煞灼烧后残留的伤口?它在吸食我的血液?我的组织液?甚至……我的生命?!

巨大的惊恐和恶心感如同巨浪,瞬间将我吞没!我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从床上坐起,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双手死死地捂住了右耳!

“滚出去!滚出去!!”我失控地嘶吼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凄厉可怕。

就在我嘶吼出声的瞬间——

吱呀。

窗外,极其轻微的、脚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小主,

那个一直存在的窥视者!他被我的动静惊动了!

我所有的动作和嘶吼骤然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冷凝。

而那耳中的滴水声和吮吸声,也在我失控嘶吼的瞬间,同步消失了。

重新变回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在冰冷的房间里回荡。

我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看向窗户。

惨白的月光下,一个模糊的、穿着灰色道袍的人影,清晰地投射在窗纸之上。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仿佛已经站了整整一个世纪。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我僵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窗纸上那个凝固的灰色人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部,又在右耳那片死寂的灼痛处被冻结。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我的嘶吼。

他会进来吗?会质问吗?还是会……直接采取什么行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进衣领,冰得我一颤。

然而,窗外的人影始终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只是一道被月光无意投射出的剪影,一个沉默而冰冷的监视者。

这种死寂的对峙,比直接的 confrontation 更令人窒息。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长达数个时辰。直到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蟹壳青,那窗纸上的人影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淡去、消失了。

我几乎虚脱般地瘫软下来,重重喘着气,内衣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它又来了。那东西……它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宣告它的存在,它的复苏。滴水声,吮吸声……它在修复?在成长?

而观里的人,师父,他们显然知道些什么,却在隐瞒,在监视!

巨大的恐慌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不是安全港,而是另一个更加精致、更加令人绝望的囚笼!

我必须知道真相!关于我耳朵里的东西,关于锁龙井,关于师兄,关于师父那诡异的态度!

等死,不如搏命!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迅速成型。

天亮后,清风依旧准时送来汤药和简单的饭食。他的眼神依旧躲闪,动作依旧匆忙,放下东西就想离开。

“清风。”我哑着嗓子叫住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虚弱,而非其他。

他身体一僵,停在门口,迟疑地回头:“川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我靠在床头,露出极度疲惫和痛苦的神情,目光扫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声音微弱:“这药……喝了好几日,为何觉得……越发虚乏无力?浑身发冷……师父……师父何时能出关?我这般……着实难受……”

我刻意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清风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避开我的目光,低着头道:“师兄伤势太重,虚乏是正常的……师父伤得也重,闭关前特意调整过药方,说是……固本培元,需要慢慢调养……嘱托您一定要按时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