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三途镇异闻录(上)

小李揉着发酸的眼睛,把最后一份报表发给老板时,办公室的挂钟刚敲过十一点。他是个刚毕业的应届生,在青川市找了份文员工作,租的房子就在三途镇边上,图的就是房租便宜。

深秋的夜风裹着冷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小李缩紧外套,沿着荒草丛生的小路往回走,路过升平戏院时,突然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锣鼓声——“咚、锵,咚锵咚锵……”

这戏院他路过过几十回,墙体早裂了缝,暗红色的“升平戏院”招牌掉了一半,剩下的“平戏”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霉斑。据说1958年这儿着过一场大火,戏班二十多个人全没跑出来,打那以后,除了捡破烂的,没人敢靠近。

“谁大半夜在这儿唱戏?”小李的好奇心上来了。他凑到戏院门口,发现那扇掉漆的木门竟然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锣鼓声混着咿咿呀呀的唱腔,正从门缝里往外钻。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推开了门。

门轴“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小李刚迈进去,就被一股混杂着霉味、油彩味和淡淡焦糊味的气息呛得咳嗽了两声。

戏台在正前方,铺着暗红色的幕布,幕布边缘卷着毛边,上面沾着黑乎乎的污渍,像是陈年的血。戏台中央站着五个戏子,穿的戏服倒挺华丽——水袖是孔雀蓝的绸缎,绣着金线缠枝莲,腰间系着流苏玉佩,可再往上看,小李的后颈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戏子们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红色的胭脂从颧骨一直拉到耳根,白色的粉底裂着细纹,像是干涸的河床。最吓人的是他们的眼睛——没有焦点,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雾,表情呆滞得像殡仪馆里的纸人,连嘴角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量着画上去的。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一个旦角开口唱,声音又细又飘,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从空荡的房梁上飘下来的。

小李往台下看,更诡异的事来了——台下的红木座椅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连个人影都没有,可偏偏有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好!唱得好!”“再来一段!”

那喝彩声不是热烈的,是空洞的,像旧录音机卡了带,一遍遍地循环,而且声音来源压根不确定——有时像在左边第三排,有时又像在后排的角落,甚至有时会贴着小李的耳朵响,冷不丁吓他一跳。

“谁?谁在那儿?”小李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戏院里撞出回声,可喝彩声没停,戏子们也没停,依旧机械地摆着动作,唱着跑调的戏词。

小李心里发毛,转身就想往外跑——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哪怕明天被老板骂迟到也认了。可他刚摸到门把手,就发现门推不动了。

他使劲拽了拽,门锁“咔哒”响了两声,还是没开。低头一看,那把生锈的铁锁竟然自己扣上了,锁孔里还积着灰,像是几十年没动过一样。

“不对啊……我刚才明明是推开门进来的!”小李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又绕到窗边,发现窗户被厚厚的木板钉死了,木板缝里透不进一点月光,只有舞台上的昏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满是裂痕的墙面上。

“别躲了,出来吧。”

突然,一个声音在小李身后响起。不是戏子的唱腔,是个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

小李猛地回头,看见舞台上的旦角正对着他,虽然脸上的油彩没动,眼神却好像有了焦点——那是一种冰冷的、直勾勾的注视,像是在看一件猎物。

“你……你是谁?”小李的声音发颤,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座椅,座椅上的灰尘扑了他一身。

“来了,就看完吧。”旦角的嘴没动,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过来,“三十年了,没人看完过这出戏。”

小李这才注意到,戏台上的戏子们动作变了——他们不再唱《苏三起解》,而是开始演一出他没见过的戏:一个老生拿着马鞭,在台上转圈,旦角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帕子,不停地擦着脸,可帕子上没擦出眼泪,反而擦出了黑色的污渍,像是烧焦的纸灰。

喝彩声突然停了,戏院陷入一种死寂,只有旦角的哭声——不是真哭,是戏里的假哭,可那哭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怨,听得小李头皮发麻。

他突然想起老人们说的火灾——1958年的那场火,是不是就是在演这出戏的时候着的?

小李咬了咬牙,决定躲进后台——他记得戏院的后台有个侧门,说不定能从那儿逃出去。他趁着戏子们专注“演戏”,猫着腰绕到舞台侧面,掀开了挂在旁边的幕布。

后台比前台更暗,只有一盏煤油灯挂在房梁上,忽明忽暗。地上散落着破损的道具:断了弦的胡琴、缺了角的锣鼓、还有一件烧焦的戏服,布料拧成一团,上面还能看见黑色的炭痕。

小李的脚踢到了一个东西,他弯腰捡起来,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着戏服的人,站在升平戏院的门口,笑得很开心。小李仔细一看,照片上的旦角,和台上那个呆滞的戏子长得一模一样——连戏服上的金线缠枝莲都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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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1958年秋,升平戏班封箱戏。

封箱戏——就是戏班一年最后一场戏,演完就放假。可那场戏,他们没能演完。

“找到你了。”

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小李耳边响起。他猛地回头,看见那个旦角站在他身后,脸上的油彩裂得更厉害了,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皮肤下隐约能看见烧焦的疤痕。

小李吓得往后退,脚踩空了,摔在地上。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是旦角的水袖,孔雀蓝的绸缎冰凉冰凉的,像蛇一样绕着他的手腕。

“三十年了,终于有人来陪我们了。”旦角的嘴角往上咧,露出一口发黑的牙齿,“你看,台下的观众,都在等你呢。”

小李往台下看,原本空无一人的座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没有脸,只有黑乎乎的轮廓,正朝着他“看”过来,空洞的喝彩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响,更密,像是要把他的耳朵震聋。

他挣扎着想要挣脱水袖,却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变得麻木,皮肤的颜色慢慢变成了青灰色,和旦角的皮肤一模一样。

“别挣扎了。”旦角的声音变得温柔,却更吓人,“看完这出戏,你就是我们的人了。等下次有人来,你就能坐在台下,听新的戏了。”

舞台上的煤油灯突然灭了,只有月光从木板缝里钻进来,照在小李的脸上。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贴在墙上,慢慢和那些模糊的观众影子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个是他自己。

远处传来鸡叫,天快亮了。升平戏院里的锣鼓声和唱腔停了,只剩下空洞的喝彩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慢慢飘向远方。

张先生把车停在烟雨楼门口时,是第二天的下午。他是青川市报社的记者,昨天接到线报,说三途镇的升平戏院有人失踪——失踪的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叫李博文,也就是小李。

张先生今年四十多岁,跑社会新闻跑了二十年,什么怪事都见过,可接到这个线索时,还是觉得奇怪——三途镇那地方,除了流浪汉,没人会去,一个大学生怎么会在那儿失踪?

烟雨楼就在升平戏院旁边,是座两层的木楼,红漆的柱子早就掉了色,窗棂上的雕花也断了一半,门口挂着的“烟雨楼”牌匾,只剩下“烟”和“楼”两个字,中间的“雨”字不知去向。

据说这烟雨楼以前是青楼,十年前还开着,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关了门,老板和姑娘们也没了踪影。张先生来这儿,是因为线人说,小李失踪前,有人看见他在烟雨楼附近徘徊。

他推开门,木楼的地板“吱呀”响了一声,像是随时会塌。楼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混着淡淡的胭脂味——不是新胭脂的香,是放了很久的旧胭脂,带着一股酸腐气。

“有人吗?”张先生喊了一声,回声在楼里荡来荡去。

过了一会儿,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走了下来。老太太头发花白,梳着一个髻,脸上满是皱纹,手里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看见张先生,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

“你是谁?来这儿干啥?”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东西。

“我是报社的记者,想问问关于李博文的事——就是昨天在升平戏院失踪的那个小伙子。”张先生掏出记者证,递了过去。

老太太没接,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手帕攥得更紧了:“我不知道啥李博文,这楼早就不营业了,姑娘们十年前就走了,你别在这儿瞎打听。”

“走了?去哪儿了?”张先生追问,“我听说十年前烟雨楼关门前,出过事,是不是和姑娘们有关?”

老太太的脸突然变得苍白,嘴唇哆嗦了两下:“没出事!就是生意不好,关了门而已!你快走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完,老太太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走得很快,像是在躲什么东西。张先生看着她的背影,觉得不对劲——老太太的鞋是绣鞋,不是老太太该穿的布鞋,而且她的背影,怎么看都不像个老太太,反而像个年轻女人的背影。

张先生没走。他觉得老太太肯定在撒谎,烟雨楼里一定有秘密,说不定和小李的失踪有关。他找了个角落,躲在一堆旧箱子后面,想等老太太睡着后,再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