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白桃已如往常般立于后院。
她每日的第一件事,便是审视那八碗代表着不同方位气数的泥土。
自“无名坛”设立以来,中央那盏素白灯笼彻夜长明,其焰心稳定,映得八碗泥土色泽沉静。
然而今日,她一眼便注意到,代表东北艮位的那碗土,颜色不对。
原本的黄褐土色中,沁出了一片沉郁的灰黑,仿佛被陈年的墨迹污染。
她走上前,用一根细长的竹签捻起一撮,土质松散,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白桃眉头微蹙,转身回到药堂内,取来一只小巧的铜锅,注入清水,置于炭火上煮沸。
她将那撮灰黑的泥土投入沸汤之中,水面立刻翻滚起来,一丝丝细如发丝的炭絮从中浮现,盘旋着,聚拢着,其形态竟与昨夜她亲手焚烧陆九旧日档案时,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纸灰一模一样。
心头一凛,她从腰间解下一只小巧的耳脉铜铃。
这铃铛造型古朴,没有铃舌,全靠持铃者的内息引动发声。
白桃指尖轻捻,真气流转,铜铃发出一声清越悠扬的“叮——”。
然而,这声铃音并未像往常一样迅速消散在空气里,而是在半空中拖出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回响,仿佛在遥远不可及的某个地方,有另一声铃音,正笨拙而固执地应和着它。
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望着锅中那些不散的炭絮,低声自语:“名字烧了……可影子还在找身子。”
与此同时,城南的德仁堂药铺里,陆九正试图将自己沉浸在凡俗的烟火气中。
碾药、称量、写方……这些简单重复的劳作,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纠缠不休的过往。
他学得很快,掌柜的对他颇为满意。
第三日午后,一位面带愁容的老妇人拿着方子来抓安神汤。
陆九接过药方,熟练地转身拉开一个个药屉。
“茯苓三钱,远志一钱,酸枣仁五钱……”他口中默念,手下动作不停。
当他抓起紫石英时,指尖却猛地一麻。
这味药本应研成极细的粉末,方便入药,可他的手却下意识地多抓了一把,掂量之下,不多不少,恰好是三钱。
一个冰冷的记忆片段瞬间贯穿了他的脑海——这是军统时期,他们在审讯那些意志坚定的“犯人”时,用于强行镇静、击溃其心理防线的剂量。
多加这三钱,安神汤便会变成一碗让人意志模糊的迷魂汤。
他猛然停手,那多出来的紫石英从指缝间簌簌滑落,砸在柜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滴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进衣领,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以为自己早已告别了那个身份,可那具名为“陆九”的躯壳里,似乎还住着另一个挥之不去的鬼魂。
当晚,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归家。
昏黄的路灯下,巷口有几个孩童正在嬉闹着跳绳,口中唱着一段他从未听过的童谣:
“影桥断,魂不还,谁捡名字戴头上?”
“东家借,西家还,一身衣裳两个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