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洗一次脸,不算背叛

镜中那张脸,陌生得如同初见的仇敌。

一连三夜,陆九都被同一个梦魇攫住。

梦里,他站在一座由无数镜子构成的迷宫中央,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倒影。

紧接着,他脸上的皮肤开始像受潮的纸片一样,一层层剥落。

他惊恐地去捂,却只抓下一张又一张别人的脸——有老者的、妇人的、少年的,它们飘飘扬扬,如冬日漫天飞舞的冥纸。

最后,所有面具脱尽,镜中映出的,是一个空洞洞的、没有五官的颅骨。

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地抚摸自己的脸颊。

指尖传来熟悉的、略带粗糙的触感,那是多年易容,用药水和胶质反复撕扯留下的细微疤痕。

这触感非但没能带来安慰,反而像是在证实,他自己的脸,也早已是一片被反复耕犁、再也长不出庄稼的荒地。

次日,他照例巡视城东的一处联络点。

经过一处巷口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有样学样地模仿着他的走路姿态——背脊挺直,步履沉稳,每一步的间距都仿佛用尺子量过。

那正是他多年来为自己设计的“陆九”这个身份的标志性动作。

这一刻,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心口。

他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一个拥有身份的人,而是一个被别人观察、模仿、学习的“范本”。

他成了别人眼中的“真实”,一个活生生的、可供复制的模板。

归途中,他心不在焉,在一处面摊前停下。

摊主是个爽利的中年人,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收钱找零时,顺手将几枚铜元放在一面小小的铜镜上推了过来。

“先生,您照照,今儿个精神!”

陆九的目光触及镜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心脏骤然一缩,竟不敢直视。

他慌乱地将铜镜连同铜元一把抓起,塞进怀中,仿佛那是一块烙铁。

当晚,白桃遣人送来一只小小的天青色瓷瓶,瓶身光滑,只贴了一张极简的标签,上面是白桃清秀的笔迹:“洗一次脸,不算背叛。”

陆九握着冰凉的瓷瓶,在房中枯坐了半个时辰。

最终,他起身,走进了白家宗祠的暗室。

暗室里没有点灯,只在中央燃着一盆熊熊的炭火,火光将四壁的影子投射得张牙舞爪。

白桃早已等在那里,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正冒着丝丝热气。

“这是‘剥面汤’。”白桃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天南星破其假笑,皂角刺攻其伪悲,玉竹润其真情。饮下后,一个时辰内,你对面部肌理的控制会降到最低,所有刻意训练的表情都会失效。”

她抬眼看向陆九,目光平静而锐利:“你要进最后的战场,得先知道自己是谁。”

陆九沉默地看着那碗汤药,炭火的红光在他眼中跳跃。

他知道,这是信任的终极交付,也是一场最危险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