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已过,天色却依旧如同傍晚般阴沉。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坠下来。
连绵的秋雨没有片刻停歇,雨水不算大,却足够绵密。
这雨水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网,将整个西山营地笼罩其中。
营帐的帆布篷顶被雨水敲打出沉闷而持续的噗噗声。
汇集的雨水顺着边缘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这些小坑旋即又被新的水流填满。
地面早已泥泞不堪,车辙马蹄印混乱交错。
这些印痕化作一道道浑浊的溪流,在营地间蜿蜒。
旌旗湿透了,沉重地垂着,失去了往日迎风招展的威风。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浸水的皮革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炭盆中逸出的微弱烟火气。
诚王世子李云潜的营帐内,炭盆烧得正旺。
旺盛的炭火总算驱散了些许侵骨的湿寒。
他并未披甲,只穿着一身玄青色暗纹常服。
此刻他坐在一张铺着厚厚熊皮的矮榻上。
身旁的紫檀木矮几上,一盏紫砂壶正温着普洱。
壶中散发出醇厚的陈香,在帐内缓缓弥漫。
他手中拿着一块沾了鹿油的软布,正细细擦拭一柄长剑。
剑身如一泓秋水,映出他沉静的眉眼和帐内跳动的烛火。
他的动作极慢,极专注,指尖感受着剑脊的微弧与冰凉。
这个动作仿佛是在与一位沉默的老友低语。
帐帘被轻轻掀起一角,带进一股湿冷的凉风。
烛火随之摇曳,在帐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户部员外郎范建走了进来,拂了拂官袍下摆上并不存在的水珠。
他在李云潜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
这雨,下得人心烦意乱,范建啜了口茶,眉头微蹙。
他望向帐外迷蒙的雨幕,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
陛下免了晨谒,各部官员无所事事,聚在一处。
这样的闲散,难免生出些口舌是非。
李云潜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仍未离开剑锋,声音平静如水:哦?都议论些什么?
无非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话,范建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些。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显得格外谨慎。
说宁王殿下背后议论,太子殿下祭天仪程颇为不满。
言语间……似有些锋芒。
李云潜将长剑缓缓归入鞘中,发出清脆的一声。
兄弟间议事,有所争执也是常情。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宁王是想,不该让太子出现在西山。
我们莫要参与这些无聊的议论。
范建应道,神情肃穆。
帐内重回寂静,只剩雨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
这寂静中暗流涌动,仿佛预示着什么。
几乎同时,营地另一侧,叶家商队的驻地却是一片繁忙。
帐篷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与帐外的潮湿形成鲜明对比。
叶轻眉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青灰色比甲。
她正与几位老掌柜核对物资清单,神情专注。
雨水敲打着帐篷,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这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叩击。
东家,一位掌柜指着清单道,语气恭敬。
兵部刚送来一批新到的金疮药,说是品质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