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鬼漠.噬心

四月的阳光,在鬼漠边缘就收起了暖意,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灼烤着无边无际的黄沙。张扬最后一个跳下租来的破旧越野车,脚底扬起一小股呛人的沙尘,他夸张地咳嗽了两声,举起手机支架,屏幕里立刻映出他故作夸张的笑脸和身后那片令人心悸的广袤荒芜。

“老铁们!看见没?‘有去无回’的鬼漠!咱四个猛男靓女,今儿个就来给它正名!”他声音拔得老高,带着直播惯有的亢奋,试图驱散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干燥气味,“传说底下埋着座金子做的城,找到了咱下半辈子直接躺平!火箭刷起来!”

陈锐皱着眉,一把拍在张扬肩膀上,力道不轻:“收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往里钻?”他作为领队,神色严肃得如同即将踏上一场有去无回的远征。他迅速检查着背包的卡扣,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卫星电话——那昂贵冰冷的金属外壳,是他维系着文明世界的唯一脐带。他瞥了一眼张扬的手机屏幕,上面快速滚动的弹幕让他更加烦躁,“定位仪、卫星电话、水,这是我们保命的家伙什,都给我看紧点!”

林薇没参与两人的互动,她蹲在滚烫的沙地上,小心地摊开一张巨大的、边角磨损严重的防水地图。指尖划过那些用红笔标记出的、前人探险队留下又最终中断的模糊路线,最终停在一个被画了巨大红叉的区域——“死亡之眼”。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指腹下仿佛能感受到纸面下某种不祥的脉动。旁边,周默无声无息地靠近,递过来一个水壶。他动作轻得像沙丘上滑落的细沙,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薇薇,喝口水,路还长。”他的声音低沉温和,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

林薇抬头,接过水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周默的手背,他的皮肤在沙漠的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抿了一口水,冰凉的水线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却冲不散心头那股越来越浓重的阴霾。地图上那个红叉像一只流血的独眼,冷冷地回望着她。

“谢了,周默。”她低声说,把水壶递回。周默笑了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水壶拧紧,收进背包深处一个隔层里。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整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越野车被抛弃在最后一块能辨认出车辙印的硬地上,像一个被遗忘的金属甲虫。四人背起沉重的行囊,绳索将他们串联成一个命运共同体,一头扎进鬼漠翻滚的金色波涛。最初的几公里,还带着点探险的新奇。张扬举着手机,对着变幻莫测的沙丘线条大呼小叫,偶尔还要陈锐不耐烦地把他拽回队伍。周默走在林薇斜后方,步履沉稳,呼吸匀长,像一个永不疲倦的影子。林薇则不时停下,记录着GPS坐标,检查着腕上特制的环境监测表——温度、湿度、气压,每一个数据的细微变化都让她心头一紧。

沙丘的曲线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单调地重复着,吞噬着方向感。指南针的指针开始出现轻微的、神经质般的颤抖。林薇停下脚步,再次确认方向。她举起腕表,屏幕上的数字让她瞳孔微缩:“温度41度,湿度12%,还在降……而且,气压有点不对劲,在快速下降。”

陈锐凑过来看,脸色也凝重起来:“风暴要来了?”他抬头望向天际。几分钟前还澄澈湛蓝的天空,此刻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方,正被一种浑浊的、带着病态赭石色的浓云迅速吞噬。那云层翻滚着,如同沸腾的泥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逼近,无声地宣告着自然的暴怒。

“妈的!快!找避风点!”陈锐的声音瞬间撕裂了沙漠的寂静,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尖锐。

来不及了。

那堵浑浊的、接天连地的沙墙,裹挟着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扑到眼前。视野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剥夺,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黄褐色。狂暴的风像是无数只巨手,疯狂地撕扯着他们的身体,砂砾如同密集的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冲锋衣上,钻进领口、袖口,磨砺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咆哮和令人绝望的旋转。

“绳子!抓紧绳子!”陈锐的吼声在风沙中变得破碎不堪,如同溺水者的喘息。

四人死死抓住彼此,在狂风的推搡下踉跄着,像暴怒海洋中即将倾覆的小舟。张扬的手机支架早已不知去向,昂贵的手机瞬间被沙尘掩埋。他徒劳地摸索着,只抓到一把滚烫的沙。混乱中,陈锐感觉胸前猛地一痛!那根维系着唯一希望的脐带——卫星电话的天线杆,被一股狂暴的侧向力量狠狠撞折!金属断裂的脆响被风沙瞬间吞没,但他胸口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冰冷绝望,却无比清晰。

“我的电话——!”他失声嘶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末日降临般的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风魔的咆哮终于开始减弱,由近及远地退去。浑浊的沙幕缓缓沉降,如同舞台落幕。夕阳挣扎着穿透残留的沙尘,给劫后的世界涂抹上一层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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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余生的四人瘫倒在沙窝里,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粒摩擦气管的痛楚。他们抖落着头发、衣服里厚厚的沙子,如同刚从沙墓中爬出的活尸。每个人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沙,狼狈不堪。

“咳咳……妈的……差点……差点交代了……”张扬咳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

陈锐脸色铁青,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部宝贝疙瘩似的卫星电话。天线彻底断裂,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屏幕漆黑一片,无论他如何疯狂地按键、拍打,都毫无反应。那冰冷死寂的屏幕,倒映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最后一线生机,断了。

“完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翻滚的沙海,那血色的夕阳在他失焦的瞳孔里跳动。

林薇挣扎着坐起,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装备。背包侧袋的GPS定位仪还在,但当她试图开机时,屏幕只是微弱地闪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沙暴中不知何时渗入的细沙,已经彻底堵死了充电口和按键缝隙。她心猛地一沉,但没有像陈锐那样失态,只是默默地、用力地擦去仪器表面的沙尘,将它小心收回背包最深处。

“我的……我的定位仪也……”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进水了,或者进沙了,开不了机。”

“什么?!”陈锐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薇,那眼神里翻滚着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狂躁和一种即将喷发的迁怒。他猛地站起来,踉跄一步,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另一个小型电子定位仪——那是他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依赖。他疯狂地按着启动键,屏幕同样一片死寂。他用力甩,使劲拍,甚至用牙齿去咬那冰冷的塑料外壳。

“不!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绝望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理智的弦在极致的恐惧和希望的破灭下,铮然断裂!

“废物!都是废物!”陈锐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定位仪狠狠砸向身边一块半埋在沙中的、风蚀得如同骷髅头般的黑色岩石!

“砰——!”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塑料外壳迸裂,细小的电子元件和玻璃碎片在血色夕阳下四散飞溅,如同他彻底崩溃的希望。

碎片溅落在沙地上,也溅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张扬吓得缩了缩脖子,林薇嘴唇抿得发白。只有周默,他慢慢抬起头,脸上沾着沙尘,看着那堆残骸,又缓缓将目光移向状若疯魔的陈锐,眼神深得像两口幽暗的古井,一丝极淡、极冷的微光在井底最深处一闪而没,快得让人以为是夕阳的错觉。

短暂的歇息后,他们必须再次出发。地图成了唯一的依靠。林薇凭借着惊人的方向感和对地图的深刻记忆,在沙丘间艰难地辨认着方向。白天,太阳是悬挂在头顶的熔炉,蒸烤着每一滴水分。滚烫的沙砾透过厚重的靴底灼烧着脚掌。嘴唇干裂出血,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滚烫的沙砾,喉咙里火烧火燎。水囊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

第三天,断水日。

正午的毒日头悬在头顶,像一个巨大的、无情的探照灯,把每一粒沙子都烤得滚烫。喉咙里像塞满了烧红的木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嘴唇干裂翻卷,渗出的血珠瞬间被高温蒸发,留下褐色的痂。

“水……给我……一点点……”张扬的呻吟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几乎是被周默和陈锐半拖半拽着在移动。他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一头栽倒。

陈锐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出血的嘴唇,那动作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折磨。他解下腰间瘪得只剩一层皮的水囊,粗暴地摇晃着,里面发出几颗沙砾滚动般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他眼中最后一点理性的光芒彻底被一种狂躁的绝望取代,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扫过张扬虚弱的脸,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闭嘴!哪还有水?忍着!废物!要不是你路上喝得那么快……”他喘着粗气,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林薇默默地将自己水囊里最后几滴珍贵的水倒在瓶盖里,凑到张扬嘴边。那点水几乎刚碰到他干裂的唇就消失了,杯水车薪。她自己的嘴唇也裂开了口子,但她只是抿紧,将空瘪的水囊收好,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周默。周默靠在一块相对阴凉的岩石阴影下,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同样苍白,但呼吸还算平稳。他放在身边的水囊看起来也瘪了下去,和林薇、陈锐的并无二致。

夕阳再次将沙丘染成血色时,张扬彻底垮了。他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前扑倒,脸埋进滚烫的沙子里,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微起伏的背脊证明他还活着。

“张扬!张扬!”林薇扑过去,费力地将他翻过来。他的脸颊被沙子烫红了一片,双目紧闭,嘴唇乌紫,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息。

小主,

“他不行了……”林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抬头看向另外两人。

陈锐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靠着岩石滑坐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血色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周默却挣扎着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张扬身边。他蹲下身,动作显得异常疲惫,探了探张扬的鼻息,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忧虑和沉重。

“得想办法……不能看着他……”周默的声音沙哑无力,带着一种痛心的无力感。他解下自己腰间那个同样干瘪的水囊,凑到张扬嘴边,试图倒出哪怕一滴水。水囊口朝下,里面空空如也。他懊恼地、近乎绝望地用力摇晃着水囊,动作幅度很大。

就在他摇晃的瞬间——

“嗤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在死寂的空气中异常清晰!

周默的水囊侧面,靠近底部的位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仅存的、宝贵的、浑浊的几滴水,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瞬间涌出,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只留下一块深色的、迅速缩小的湿痕,转眼便被饥渴的沙砾吞噬殆尽,连一丝水汽都没能留下。

空气凝固了。

周默保持着那个摇晃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缓缓低头,看着水囊上那道狰狞的裂口,又抬眼看了看地上那片迅速消失的湿痕,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表情,充满了无辜、震惊和一种巨大的、天塌地陷般的懊悔。

陈锐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猛地从空洞的天空收回,死死钉在昏迷不醒的张扬身上!那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毁灭一切的暴怒!他死死盯着张扬腰间那个同样干瘪的水囊,仿佛能透过帆布看到里面不存在的甘泉。是张扬!一定是张扬!在混乱的沙暴里,或者在自己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个自私的蠢货偷喝了水,慌乱中还用刀子划破了周默的水囊?为了掩盖自己的盗窃?为了独占最后的水源?所有的线索瞬间在他被干渴和绝望烧灼殆尽的大脑里拼凑成一个“合理”的答案。

“是他……”陈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扶着岩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狂暴的杀意,死死锁定着地上毫无知觉的张扬。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骤然停跳!她亲眼看到周默摇晃水囊时那幅度大得异乎寻常的动作!她清晰地听到了那声布料撕裂的“嗤啦”声!那绝不是自然磨破的声音!太干脆了!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周默,而就在这一刹那,周默也恰好抬起眼。

四目相对。

周默脸上那巨大的震惊和懊悔如同面具般凝固着,没有丝毫变化。然而,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林薇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冰冷彻骨的平静。那不是绝望,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那眼神快如鬼魅,瞬间便沉入眼底深处,重新被沉重的忧虑覆盖。他甚至还对着林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心照不宣的悲哀,仿佛在说:“别说了……没用了……”

这无声的警告像冰锥刺入林薇的脊椎。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那裂口是新的,边缘整齐!那声音是人为的撕裂!周默背包里……一定还有水!他故意毁掉这最后一点“公共”的水,把罪名栽给张扬,是为了什么?为了逼疯陈锐?为了……减少一张嘴?

就在林薇被这恐怖的认知冻结的瞬间,陈锐动了!

“啊——!我杀了你!”一声非人的咆哮撕裂了死寂!陈锐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牛,双眼赤红如血,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他踉跄着,爆发出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扑向地上昏迷的张扬!他手中不知何时紧握着一把折叠求生刀,刀刃在血红的夕阳下反射出刺眼、冰冷的寒芒!

“不要——!”林薇的尖叫凄厉地划破空气,身体本能地向前扑去想要阻止。

太迟了。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穿透的钝响!

锋利的刀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张扬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