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突然笑出声,用下巴指了指秦翊背影:“他用‘触觉回溯’了吧?每次用都要烧半条命——你猜他还能撑几次?”
小豆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她知道,秦翊刚才摸路线图时,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成蛇,那是记忆过载的征兆。
但此刻她望着前面两个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一个全盲,一个断指,却踩出了最稳的节奏。
青牛镇码头的冰面裂着缝,河水在下面闷吼。
王老五脱了棉袄,咬着牙扎进冰水,断指在水下摸索。
秦翊跪在岸边,掌心贴着冰面,能感觉到雷包的金属壳在震动,能感觉到王老五的心跳像面鼓,能感觉到七十年前的木船压过同样的冰面,船工的号子混着雪粒落进河底。
“找到了!”王老五的脑袋浮出水面,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雷包,“引线受潮了,没点着!”
秦翊笑了,笑声撞碎冰面的霜花:“你看,连河都帮着记呢。”
许念慈被押走时,发间的蜡烛突然烧完,最后一滴蜡油掉在雪地上,很快被北风卷走。
小豆蹲下来拍她的背:“知道为什么烧不穿吗?因为有人用命当火种——秦队长的,王班长的,三十个乡镇的,三千万人的。”
夕阳把雪照成金红色。
王老五蹲在码头上,用断指蘸着自己的血,在水泥桩子上重新刻字:“1949.7.12,木帆船十七艘,渡海。”
秦翊摸过去,指尖触到新鲜的血痕,“触觉回溯”又涌上来——这次不是痛苦,是温暖的、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手,正把船绳系在桩子上,有人喊:“开船喽!”有人应:“到了对岸,给咱立块碑!”
“立了。”秦翊轻声说,“在三十个乡镇的白灯笼里,在三十万双眼睛里,在我这儿。”他捶了捶自己心口,那里的油纸包随着心跳发烫,“也在你这儿。”
王老五的眼泪砸在血字上,把“渡海”两个字晕开,像朵开在冰上的花。
阿福的铜锣在身后响起,三长一短——那是聋子用震动说的“胜利”。
小豆举起相机,镜头里,秦翊的影子和王老五的断指、水泥桩的血字、河底的旧船印叠在一起,像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爷爷,”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从芦苇丛里钻出来,举着块粉笔,“我帮你画!”她踮脚在桩子上添了艘小帆船,歪歪扭扭,却振着帆要往海的方向去。
秦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好,你画,我帮你记。”
风掀起他的衣角,胸口的油纸包窸窣作响。
里面的竹纸、签批件、红手印,还有刚才“触觉回溯”时涌进脑海的船工号子,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