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皇帝叹了口气,语气里是失而复得的轻松,“就你最懂朕。”
她仰起脸,认真地看着皇帝的眼睛,那眼神清澈又专注,仿佛他的脸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声音温顺。
“眉姐姐的事,四郎心中已有决断, 嬛嬛也不好说什么。四郎不是早就叮嘱过华妃,复宠之后嬛嬛或许会受些委屈,嬛嬛都记着呢,绝不会让四郎为难。”
她的话,句句都说在了皇帝的心坎上。
“夜深了。”甄嬛轻声说,“今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
皇帝点了点头,任由她伺候着躺下。
看着身侧男人沉沉睡去的侧脸,甄嬛眼中的温情和爱意,一点点褪去。
第二日一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碧桐书院,甄嬛早早便起了身。
昨夜皇上的话虽然不多,但那句就你最懂朕却让她心中略安。至少,皇上还愿意给时间。
小主,崔槿汐进房整理妆台,昨夜皇上的气色看着比前几日好些,想来是西北那边有了好消息。
甄嬛点头:四郎昨夜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透着对我的信任。只要他不疑我,眉姐姐的事就还有转机。
桃花坞里花枝招展,气氛却不如往日那般一团和气。
华妃端着茶盏,用杯盖一下下地撇着浮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慵懒与傲慢。
“皇后娘娘,臣妾今儿一早,怎么恍惚听人说,内务府的黄规全坏了事,给打发到慎刑司去了?”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了过来。
皇后端坐于凤位之上,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可不是吗?本宫也刚知道。打点些许小事都如此不上心,也难怪皇上要动怒。”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华妃身上。
“今儿一早,皇上从莞贵人那边出来,迎头就看见院子里摆着一排开败了的花,晦气得很。皇上当场就沉了脸,直接把人打发了出去。”
听说是为了这点小事,华妃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放下茶盏,轻笑一声:“臣妾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个奴才,不懂规矩罢了,过些日子再让他回来便是。”
皇后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宫中之事,从无小事。今日他敢在花草上怠慢主子,来日是不是就敢在一饮一食上疏忽大意?再往后,怕不是要蹬鼻子上脸,欺到主子头上来了?”
这话敲打的意味十足,殿内更是鸦雀无声。
皇后话锋一转,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体恤”:“本宫知道,黄规全是妹妹你的远房亲戚。正因如此,这件事才更要做得干净利落,也好给宫里上下做个样子。”
她看着华妃那张渐渐失了颜色的脸,声音愈发温和。
“妹妹你心善,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可在外人眼里,他黄规全就是仗着妹妹你才敢如此作威作福。到头来,不光伤了妹妹你的颜面,万一再叫皇上因此迁怒,疏远了妹妹,那才叫不值当呢。”
华妃放在膝上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发紧:“臣妾不过是觉得他打理内务府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换不上得力的人,随口一说罢了,并无他意。”
“妹妹思虑周全,本宫也是这个意思。”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正因为要撇得干干净净,才不能让人污了妹妹的清誉。内务府不可一日无人主事,本宫已经提调了副总管姜忠敏暂代总管一职,想来也能为妹妹和皇上分忧。”
一句话,直接断了华妃所有的后路。
华妃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皇后娘娘……当真是雷厉风行。”
一直闷不吭声的齐妃,此刻却像是刚反应过来,满脸困惑地开了口。
“哎?我怎么听岔了?皇后娘娘刚才是说,皇上一大早是在莞贵人那儿,瞧见的那些败花?”
她掰着指头,一脸认真地算着:“可我昨儿听敬事房的人说,皇上翻的……不是华妃妹妹你的牌子吗?这怎么一大早,人又跑到莞贵人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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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华妃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煞是好看。
皇后端起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皇上自有圣意,一时兴起也是有的。”
齐妃却像是没听懂,恍然大悟般,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满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哦——也是!说到底,这事也怪华妃妹妹。若是妹妹昨夜留住了皇上,皇上不去莞贵人那儿,想来那黄规全,也不会这么倒霉了不是?”
请安散去,众人心思各异地往外走,敬嫔却不紧不慢地缀在甄嬛身后,直到拐过抄手游廊,才扬声叫住她。
“妹妹留步。”
甄嬛回头,只见敬嫔正看着她,眼神里有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敬嫔走近了,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今儿这桃花坞里可真热闹,妹妹说是不是?”
“是热闹,”甄嬛扶着流珠的手,目光平静,“只是不知这热闹能看几回。”
敬嫔眼中的赞许一闪而过,她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此处人多眼杂,妹妹若不嫌弃,陪我去那边池子边走走?那花开的正好。”
甄嬛心里一沉,知道正题来了。
到了池边,挥退了宫人,四周只剩下风拂过柳梢的飒飒声。
敬嫔脸上的那点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怕的凝重。
她一开口,声音就绷得紧紧的:“妹妹,前几日我去闲月阁,险些出了天大的事。”
甄嬛的心猛地揪了起来,扶在石栏上的手瞬间收紧。
“姐姐此话何意?”
敬嫔将那日在闲月阁,如何用银簪试出饭菜有毒的事,一字一句,清晰又缓慢地说了出来。她没有添油加醋,可单是那平铺直叙的讲述,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那银簪子,下半截黑得跟刚从墨池里捞出来一样。”
甄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抠住冰凉的石栏,指甲与石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华妃!”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甄嬛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她竟敢如此!她这是要眉姐姐的命!”
“何止是沈答应的命。”敬嫔的声音更低,也更冷,“我后来反复想,她这一招,毒辣至极。她是在试探,试探皇上对沈答应究竟还剩几分情意。若沈答应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一个‘畏罪自尽’的罪名扣下来,死无对证。而我,身为咸福宫主位,也逃不脱一个‘苛待禁足嫔妃,致其自尽’的罪责。一箭双雕,这才是她华妃的手段。”
这一番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甄嬛的怒火上。那股滚烫的愤怒瞬间凝固,化作了刺骨的寒意。
她一直以为,这是华妃对眉姐姐的报复。却没想到,这背后还藏着对皇上心意的试探,和对自己、对敬嫔的算计。
好一个华妃!
“那……那眉姐姐如今的饮食……”甄嬛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我已回禀皇后,准许沈答应在闲月阁里另起炉灶,单独做饭。虽不能万全,但总归是断了内务府那条路。”敬嫔看着她,眼中是过来人的悲凉,
“本来沈答应还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将此事告诉你,怕你沉不住气,再去御前冲撞了皇上。”
敬嫔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我看你今日,已非吴下阿蒙。你既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又能不动声色地扳倒黄规全,想来,是能听得进这番话了。”
送走了敬嫔,甄嬛独自在池边站了许久。
日头正好,池子里的锦鲤懒洋洋地摆着尾,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逸祥和。可甄嬛却只觉得这满园风光,都透着一股腐烂的腥气。
她慢慢摊开手掌,那被石栏硌出的红痕,像是几道血印子,烙在掌心。
华妃。
她以为她够狠了。
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这宫里的人心。
甄嬛转身往碧桐书院走去,脚步不快,却异常沉稳。
她想,不能再等了。
春熙殿内,花香袅袅。
孙妙青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阳光透过窗格,在她身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有孕四个月的她身子有些懒,胃口却出奇的好,刚用完一碗燕窝小米粥,配着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
小沛子脚步轻巧地走进来,压低了声音。
“小主,昨日您让奴才给安答应送去的补品,她收下了。”
“还特意让宝鹃过来,结结实实地给磕了个头谢恩呢。”
孙妙青眼皮都未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是个识时务的。”
小沛子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
“只是……奴才听说,昨日华妃娘娘派人去了安答应那里,将内务府给的好东西,全都给搬空了。”
孙妙青抚着小腹的手,动作微微一顿。
她缓缓睁开眼,眸光里没有半分惊讶,反而透着一丝了然。
“搬走了?”
“是,华妃的人说,她一个小小的答应,不配用那些金贵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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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妙青将手中的玉如意放到一旁,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这是在敲山震虎呢。”
她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
“眉庄一倒,华妃自然要拿她从前身边的人开刀,杀鸡儆猴,好立自己的威风。”
“安陵容纵然是向我投诚,可在华妃眼里,她身上到底还烙着一个洗不掉的印儿。”
小沛子脸上露出担忧之色:“那……小主,我们还要继续照拂安答应吗?别因此惹了华妃不快。”
“当然要。”
孙妙青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华妃越是打压她,我便越要护着她。”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榻上的云锦花纹,眼神变得幽深。
“这宫里的人,眼睛一个比一个雪亮,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才最见人心。”
“我如今护她一分,来日她便会还我十分。华妃这么一闹,反倒是把安陵容这颗心,死死地推到我这边来了。”
孙妙青轻抚着自己已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是她如今最大的倚仗。
“更何况,我腹中的龙胎,太后与皇上都看重着呢。她华妃再嚣张,难道还敢明着动我这里不成?”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行事要更聪明些,不能让华妃抓到把柄。”
孙妙青对春喜吩咐道。
“你去我库里,取那几匹上好的苏绣锦缎,再配上各色顶级的丝线一并送去。”
“就说我瞧她女红精巧,针脚细密,想请她为我腹中未出世的皇子,做几件贴身的小衣裳。”
她补充道:“料子多送些,让她给自己也多做几身新衣。女子容色正好,总不能被一身旧衣耽误了。”
这叫投其所好。
安陵容那样的人,最缺的不是吃穿用度这方面,而是旁人给的体面,和一个能让她依靠的希望。
我给她的,就是这个。
孙妙青重新端起温热的参茶,呷了一口,目光望向殿外。
安陵容心思活泛,又善于隐忍,是颗极好的棋子。